谁爱毕小巧？

1·

“快看看，快看看，毕小巧来了。”

13岁的毕小巧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双高跟鞋，很显然大了一圈的鞋子套在她还没完全长大的脚上有多么的滑稽，还有那紫色的眼皮，涂到了嘴唇外的口红，这样的毕小巧活脱脱一个小丑化身，顿时惹得全班同学哈哈大笑起来。其实，像毕小巧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自尊心应该是满强的，可看见全班同学哈哈大笑的样子，毕小巧非但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居然也跟着哈哈的笑了起来。直到老师进了班级，喧闹才稍稍平息了下来。老师看了看站在座位上的毕小巧生气的把她拽出了班级，大家都看见了，老师把毕小巧拽出班级的时候毕小巧左脚高跟鞋的鞋跟掉了下来。出了班级，满走廊传来老师训斥的声音。那天下课后大家没有在走廊上见到毕小巧，倒是第二天，看见她拖着包着纱布的左脚一瘸一拐的来到了学校。

那时的毕小巧总是被班级的同学耍的团团转，然而就算在冬天，那些淘气的男孩子们将冰凉的雪球塞进她的脖领里她依旧不会生气，只是一个人不断的抖动着身体，想那些冰冷的雪块能快快离开她的身体。

是的，毕小巧小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女孩子，她永远都会是笑着的，因为不反抗而成为大家的笑料，为了想博大家的欢心甚至不惜损坏自己的形象。其实，那时候我真觉得毕小巧傻得不招人可怜。

2·

谁都没想到毕小巧会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上市里的重点高中。老师们觉得奇怪，同学们更是没人敢相信。谁能信那个傻女孩会考出这么优秀的成绩出来呢？可成绩单，入学通知书明明发了下来。不信又能怎么样？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毕小巧安静微笑的样子。此时，她一个人站在红色的大榜前面，她的背挺得直直的，她颠起脚伸出手指摸了摸最上面自己的名字，然后，安静的笑了。这个笑让我觉得记忆里那个看似柔弱和白痴的女孩子好象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这陌生让我觉得害怕，毕小巧，你是天生太善演技还是活得太过虚假呢？

傻女孩毕小巧考上了重点高中！虽说这是一个好消息，可没有一个人去祝贺她。而且，为了这件事情，毕小巧还遭到了同年级毕业的几个女孩子的毒打。

那是一个黄昏。我们几个男生聚在操场踢球，跑了一会便觉得累了，于是，拿了瓶水坐了下来，想休息会。可刚坐下就看见三个女孩子正拉扯着一个女孩子往学校的后门走。开始只是无聊便多看了几眼，但马上，我发现那个被拉扯的女孩子居然是毕小巧。也许是出于好奇，我便跟了过去。

只见，那三个女孩子将毕小巧按在了墙根下，她们好象在说毕小巧太虚伪，太做作这类的话。我离得太远，始终听不太清。但我却看得清楚，三个女孩好象越说越来劲，而毕小巧始终都是一个姿势，一个表情的靠着墙站着。突然，那个个子高一点的女生煽了毕小巧一个嘴巴。然后一下，两下……最少不下十个大嘴巴连着落在了毕小巧的脸上。现在想来，那时的校园暴力还真是满吓人的。说实话，当时我都有些看不过去了，虽然，我也觉得平时很难考试及格的毕小巧能考上高中是对我们这些自称学习好的‘好学生’们的大大讽刺和侮辱。但是，看女孩子欺负人是这么的狠毒还真是气愤！就当我要喊住手的时候，我们的毕小巧同学却一把拉住了高个子女生的头发，然后猛得拉着她的头撞到了自己一直在靠着的墙壁上。这突如起来的反击不仅另我目瞪口呆，就连那个高个子女生估计也没反映过来怎么回事呢，脑袋上就开了一个大口子。这一撞之后，使毕小巧迎来了更凶猛的还击。两个女孩子按住她，高个子女孩从旁边捡起一块红色瓦砖。

“为什么打我？为什么欺负我？”我听见毕小巧的声音。那是一种嘶吼，一种无法释放的愤怒。

“住手！”我想此刻，我应该站出来了。

“你谁啊？”高个子女生暂时停止了手里的动作，回过头有些吃惊的问到。

“你们在干嘛？”我反问。

“干嘛？你瞎啊！不会看吗？”女孩子特嚣张的说。

“对，我看见了。不过，我可告诉你们，你要是再打她我就打电话报警了。”

“操！你他妈的以为自己英雄啊？”

“不信你就试试！”

高个子女孩还想说什么，却被两个同伴叫到了一边。在临离开前，三个女孩还不望回过头冲毕小巧骂了句：“贱货！”

我走过去，第一次，这么靠近毕小巧，她低着头，她的头发被弄得很乱，那一刻，我发现她的肩膀在抖动，她哭了！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看见她哭。我弯下腰，把她扶了起来，那是怎样一副瘦弱的身体呢，只记得当时自己突然就可怜起眼前这个哭得一塌糊涂的女孩。

“谢谢你。”微弱却无比真切的道谢。我听得清楚。

“以后小心点。”

毕小巧抬起头看着我，然后重重的点了点头。她的脸肿得很厉害，她的身上也满是泥土，很脏的样子，然而，就是这个样子的毕小巧却成了我记忆里永再难忘的图像。

3·

上了高中的毕小巧，就像一棵不断努力生长的小树，坚毅而挺拔的等待着某天的枝繁叶茂。

记忆里的那个毕小巧好象随着高中时代的到来便一点一点的消失了。现在的她会把曾经好象永远梳不平整的头发，梳成高高的一个马尾，现在的毕小巧会在夏天穿上浅颜色的连衣裙乖巧的走路，而曾经那些与她年龄极度不相符的衣服好象一下子都从她身上消失了。其实，毕小巧的改变还不只这些，她好象还失忆了，因为她不再和任何人联系，当然，这里的任何人是指曾和她在一个班级一个学校上过课的同学们。她像是突然就脱胎换骨，破茧成蝶了。

其实，毕小巧装做不认识我们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过去的学生时代对于毕小巧而言是伤害大大多过了欢乐。自从目睹那次流血事件后，在心里，我就已经慢慢对她有了新的认识，也许，谁都会有一处暗伤的，可能，毕小巧的伤要远远多过和他同龄的孩子们。

所以，那么好吧。毕小巧，让我们抛开过去，让我来从新认识你。

4·

虽然在一个高中，却很少见到毕小巧。虽然她的的班级在2楼，我的班级就在她班级的楼下，虽然我们每天都只隔了一层水泥和无数层空气生活着。但是，毕小巧好象突然就忙碌和成熟了起来。这种成长速度超出我所能领悟到的范围，或者可以说她根本就是比我们先成长起来的。

看着毕小巧慢慢的走进光明，我的心竟也会觉得慢慢温暖起来。虽然，每次遇见时她只是冲我简单的笑一下算是打了招呼。我想，也许一直这样下去，毕小巧会是快乐的。如今想来，那是多么简单和幼稚的念头，就好象我想让一株植物开花结果，却全不管它本身的特性和所处的环境。就那样开心的痴人说梦，然而，一回头，才发现它死掉了，以一种毫无留恋的姿态离开。

一个谣言开始在我们这所重点高中里暗自的传开。起初我并不相信，还大声的呵斥过议论得津津乐道的同学们。然而，当那个夜晚我亲眼看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毕小巧钻进一个男人开的车里时，一切的希望在心里轰然崩塌，我站在那里，看着车灯慢慢的消失，我觉得自己脸上有冰凉的液体，就像此刻我的心一样的冰冷……

“一切都是真的？”这次遇见，我拉住毕小巧。想了整整一夜后，我依然不想那样去看她。

毕小巧先是微微一愣，但马上，她的表情里充满了戏谑和不屑的说：“是啊，如果你有钱也可以。”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么的愤怒，愤怒到没有丝毫犹豫的甩了她一嘴巴。然后用尽所有力气说：“原来你真的就长了一身的贱骨头！”

“是又怎么样？你可怜我？你可怜我吗？”毕小巧的眼眶霎时充满了泪水。

我已经不想再和她说任何话，就像一个钟爱的杯子被打碎后都懒得去收拾一样的疲惫。

“聂天，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不是的。”在我转身走出两步时，毕小巧突然从背后抱住了我。这是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这也是她第一次拥抱我。

在这个没有日光的午后，我和毕小巧以这样的姿势站在学校操场的一角。好象一切都静止了，一切都失去了色彩。

“你知道贫穷的滋味吗？”她慢慢的说，声音里透着无限的凄凉。然后她开始说起那些往事，她的故事。

她说，如果可以选择，我不要来到这个世界。她不明白为什么带她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两个人会如此决绝的抛弃她。她还记得，最后，母亲是微笑着放开她的手，然后温柔的对她说：“宝贝，不要动，等妈妈回来。”也许早有了预感，所以她不愿意放开妈妈的手，她看着自己的母亲，用稚嫩的声音问：“妈妈你要去哪里呢？”母亲蹲了下来，最后一次抚摩着她的头发，脸蛋，然后说：“妈妈去买你喜欢吃的棉花糖，你记得要乖。”然后，妈妈就走了，毕小巧看着妈妈的背影一点一点的消失，最后淹没在人群里，那一刻，她哭了。妈妈真的没有再回来，她一个人站在那个妈妈让她等待的地方。一直等，一直等……

最后，一个婆婆发现了不断抹着眼泪的毕小巧，她把只有6岁的毕小巧带回了家。

毕小巧叹了口气，转头望着身边的我：“其实，奶奶对我真的很好。”

“那现在呢？”其实，早在心里就有预感，毕小巧的童年不会有多么的幸福，但却不知道是这样的不幸。

“奶奶家很穷，那样穷的一个老人，却要用拣垃圾换来的钱来抚养一个和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因为知道那份辛苦，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幸运，所以，不想去争什么，只想自己将来有了出息能孝敬她。可是，当我考上高中的时候，当我兴奋的跑回家说我得了第一的时候，我看见奶奶一面竖起大拇指，一面皱起的眉头。那时的奶奶已经丧失了劳动的能力，可她不肯去医院，她说，要把那点钱留给我，让我能多念几天书。你知道吗？那时，我有多么的绝望和难过。我打算放弃继续念书。我想早些工作，早些挣钱给奶奶治病。这个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在酒吧工作的姐姐。”说到这里的时候毕小巧停了下来。其实，她不说我也想得到下面的事情。可是现在，刚刚的那些怒气明显减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言语的伤心。

“可也不能这样糟蹋自己啊！”

“那我还能怎么样呢？两个月前，奶奶走了，她那么安静的离开。其实，如果有钱的话，如果她没有在大街上把我捡回家的话，也许，她还可以多活几年的。”我看见眼泪不断的从毕小巧的眼睛里掉出来。

是啊，她还能怎么样呢？

“聂天，你知道吗？小的时候我很羡慕你们，你们有美丽的衣服，有最流行的文具，还会在书包里每天带着父母给你们洗好的水果，零食。所以，我讨好你们每一个人，我只想靠近你们，只想感受那些幸福。”

“不要再去做那种工作了好吗？你这样，要是被学校知道了，是会被开除的。”我把毕小巧的手握在掌心。我想用我的温暖来化开她眼里的悲伤。

毕小巧看着我，然后，就像两年前一样，重重的点了头。

5·

从那天后，毕小巧就如我们约定的一样，开始安分的当起了学生。她是温静，美好的。她每天中午都会带自己亲手煮的饭给我吃。她毫不掩饰对我的喜欢。可我，却从没有对她说过任何含有暧昧的词句。我想，她会一直这样安静的待在我的身边，等到我们都考上大学后，我和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交往了。

然而，那天毕小巧没来上课，整整一上午都不见她来找我，于是，中午放学后，没有吃午饭，我便急忙去了她家，因为她一个人住在那个矮破的房子里，万一她生病了都没有人照顾。可是她不在。我坐在她家门前，一种莫名的恐慌不断的撞击着我。就在我考虑是不是要报警时，在巷子口看见了毕小巧。在我们之间的距离不到三米时她才看见我，本来我想问她去了哪里，但是看着她一脸的疲惫和惊讶，让我那根脆弱的神经猛的绷紧了，我一把抢过她手里的包包，打开，果然一沓崭新的百元大钞安静的躺在里面。我咧开嘴角笑了。然后把钱使劲的摔在了毕小巧的脸上。

“聂天，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你听我解释。”毕小巧拉住我的手臂，她急得掉出了眼泪。

“你滚开。你，彻底让我恶心了。”我一把把毕小巧推到了旁边，然后，跨上车子用力的骑。风那么大，吹得我眼睛干涩得酸疼。

下午，到了班级，几个很好的哥们走过来，略带调侃的说：“聂天，大中午的就不见人影，是不是去看女朋友了？”

“谁是我女朋友啊？”我有些不耐烦的问。

“毕小巧啊，你可别告诉我们说她不是你女朋友。”

“她，一个b*子，怎么会是我女朋友？”

朋友们见我如此说，觉得再说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了，便都分分住了嘴，我回过头，看见了站在班级门口的毕小巧。我知道，刚才自己说话的音量，足以让整个班级听到，当然也足以让追着我过来的毕小巧听到。

我看见毕小巧咬了咬嘴唇，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然后，转身跑了出去。其实，那一刻如果我肯追过去，如果我不那么钻牛角尖，也许还有挽回的机会。然而，我没有动一步，而是，稳稳的坐在了座位上。

下午的上课铃响起，上了年纪的女老师不知疲倦的站在讲台上开始朗诵课文。闷热的教室里甚至能听见流汗的声音，我的心却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痒痒的，微疼。右手握着钢笔，毕小巧，毕小巧，毕小巧……一笔一划，字字入心。记得就在昨天晚上毕小巧还问我，如果全世界都不要她，我也不会离开她的是不是？

当时，我笑着揉乱她的头发，说：“傻瓜，哪有人不要你？”

然后，只见毕小巧轻轻的把耳朵贴在我的胸口，一会之后，她说：“我听见你的心声，他说，聂天不会不要毕小巧的。”

是啊，聂天怎么会不要毕小巧呢？我的心跳像是突然漏了半拍似的难过。可是，就在刚刚我还那样的骂她，那个骂毕小巧b*子的人，真的是我吗？心酸的感觉越来越重，我焦急的看着黑板上方的时钟，心里默默念着，快点，走快点。我想下课后就去找毕小巧，我会让她解释，可不管她上午去了哪里，我都会和她道歉的，只是，为什么此刻的时间会过得这样漫长？

“铃……”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下课的铃声终于响起。没有去管在讲台上依旧眉飞色舞的老师，直接往二楼毕小巧的教室跑，然而，我的腿还没有迈上台阶，一声沉闷的响声打破了所有平静。

“有人跳楼了！”一个刺耳的声音喊到，充斥着我所有的神经。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到毕小巧身边的。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只有那永不褪色的血红还如此鲜艳。

……

那个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安静的坐在角落里的毕小巧，

那个13岁时穿高跟鞋崴了脚的毕小巧，

那个被同学欺负却依旧傻傻笑着的毕小巧，

那个抬起头看着我，然后重重的点头的毕小巧，

那个用耳朵贴在我胸口轻轻说：‘我听见你的心声，他说，聂天不会不要毕小巧的。’的毕小巧。

然而，现在，这个躺在水泥地上的毕小巧，不再有眼泪，不再有难过，不再有伤心，什么都没了！

我的头无比尖锐的疼起来。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袭满了全身。

……

6·

如果知道结局，那天，我还会让毕小巧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吗？如果，我能早些说出自己心里的喜欢，毕小巧是不是就可以继续坚强的走下去了？

毕小巧死后，在她的书包里我看见了她的日记本。打开，最后一页，她这样写着：

明天是这个月的最后一天了，也是我领工钱的日子。虽然，连续一个月，每晚都要站在练歌房的门口不停的重复‘欢迎光临’‘谢谢光临’这样没有营养的话。但是，我很期待当我告诉聂天这是我靠自己挣来的钱时他会是怎样的表情。虽然，他没有说过喜欢我，但我仍然愿意为了他努力的活下去。我想，总有一天他会爱上毕小巧的不是吗？

……

将日记合好，用力的呼吸空气。我知道，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有一个叫毕小巧的女孩爱过我。如果以后有人问，谁爱毕小巧？我会告诉他，很早很早以前，我就爱上了。只是，最后，她不知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