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乡下,我家的祖坟在乡下。几乎每年都要在元宵节的夜晚,去给死去的亲人送灯火。
正月十五的夜晚,月光如水,千里请辉。人间的灯节是这个夜晚,而鬼们的灯节也是这个夜晚。给死去的亲人送灯火,是元宵节晚上必不可少的形式。给鬼们送的灯,并不象孩子们手中提的大红灯笼,而是用柴油同谷糠相拌,然后点燃的火堆。
从我记事的那天起,就有了这种形式。那时我家的坟地里,只有祖父和祖母两座坟。夜幕刚刚降临,父亲就提着用柴油拌成的谷糠上路了。我提着一盏活人用的红灯笼尾随其后。心情即神秘又庄重。
“鬼们点灯做什么?”我边走边问。
“今晚鬼抓虱子,必须用灯。”父亲回答。
“他们那很黑吗?”
“是的。”
“你去过阴曹地府么?”我好奇地问。
父亲回过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活着的人怎么会到那里呢!”
坟地是一片很大的白杨林,里面也埋着其他人家的很多坟。坟头上生着许多野草,清淡的月光照在上面,显得十分凄凉。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跪在坟前,颤抖着手把那灯点燃,而且口中念念有词。我看见他脸上有一种虔诚的表情,似乎眼中还噙着泪水。
“他们能听见你说话吗?”在回来的路上,我问父亲。
“听得见的。”父亲说。
“那他们为什么不同你说话呢?”
“因为隔着一层土。”
“那他们为什么埋在土里呢?”
“人都会这样。我们只是这世界上的匆匆过客!永恒的是他们--埋在土里的人。”
我当时不懂得这些话的含义,但我知道父亲很伤感,语调极其悲凉。
岁月匆匆,转眼几十年过去了。如今父亲也早已长眠在那片坟地里了。而且那里的坟茔又增添了很多。每年的元宵节夜晚,我也亦如当年父亲那样,提着柴油拌的谷康去给他们送灯火。那片白杨林已长了很高。父亲的坟头上也长了很多野草。还是那般清淡的月光照在坟头上。我也如当年父亲那样,跪在坟前,颤抖着手把灯点燃,而且眼中也噙着泪。所不同的是,我口中没有念念有词。而是用心里默念着这样几句诗:“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何处话凄凉!”
在每次回来的路上。耳边总响起当年父亲的话:“人都会这样。我们只是这世界上的匆匆过客。永恒的是他们--埋在土里的人。”
然后抬起头,望着这年年岁岁这个都相同的夜里,那灯的世界,灯的海洋,才真正懂得了:活着只是瞬间,死后才是永恒。这瞬间活着的蕴含,只是对永恒的慰藉。--年年岁岁灯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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