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是多灾多难的,然而,正是这种苦难,成了我一生中最宝贵的财富.
----题记
30多年前一个早春二月的傍晚,天空飘着蒙蒙细雨,乍暖还寒。我伴随着啼哭,降临在一个偏僻山村的农民家庭。
一生下来的时候,母亲看着捧在外婆手中的我,惊讶得就不出话来。我瘦小娇弱,连哭声比别的小心虚弱很多,可怕的是我身上的皮肤,全都象鱼鳞片一样的枯燥。母亲止不住地悲哀,这个伢儿如果一辈子是这样的皮肤,那可真的遭孽。还是外婆有经验,宽慰母亲,这个伢儿不象别家鱼鳞病伢儿的那样,是丫头长期没有油吃造成的,慢慢会好的。母亲在忧心冲冲中坐着月子。
后来的日子,母亲经常提起我出生时的那段辛酸的往事,每每提及时,神情凝重而悲伤,总是发出无奈的叹息。母亲说,那个年代,有红薯饭吃就不错了,更不用说有油吃。幸运的是,过了40多天后,我在母亲甘甜的乳汁里,一天天长大。应验了外婆的话,身上的鳞片也全部消失了。后来的日子里,我也象别的小孩一样,胖乎乎的,乖得可爱。我几个月大的时候,母亲要在生产队出工,只好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无人照看。母亲用旧衣服结成长长的布条,把我牢牢绑在一把大椅子上,怕我摔倒,周围拦上板凳什么的东西。我就这样被绑着,一直绑到母亲收工回家。母亲说,我真的非常听话,从来不哭,一双大眼睛总是转溜溜地打量着周围寂静的世界。我想,我喜好孤独,喜好安静,也许就是从那时候已开始养成。
由于母亲体弱多病,我在她肚子里就先天不足,经常感冒发烧,有时候,烧得连声音都哭不出来。母亲逢人就说,这个伢儿不好带。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的印象总是模糊不清。自我懂事起,父亲从来没有抱过我和弟弟。不为别的,只因他长年被生产队派出去放鸭,一年也回不得几回。母亲生我和弟弟的时候,他都不在家。正因如此,很小的时候,我就开始帮着母亲做家务。有一次,我站在椅上子,奔着高高的灶台笨拙地做饭。当我移动笨重的大锅盖时,打碎了灶上的开水瓶,飞溅的碎片划破了我的大腿,鲜血直流。我记忆犹新,那一年,我6岁。
母亲非常相信算命。总说一个人的命运, 上天早有注定。一个夏天的晚上,天上布满了星星,母亲跑到十多里外,请来一个当地有名的瞎子给村子里的人算命,屋子里挤满了人。瞎子算了一个又一个,谁的命中注定哪年有财运,谁的命里双亲何时离开人世,谁的命里注定有劫难缠身,他都说得八九不离十。大人们不时地点头,都说他算得非常准。当时的我,对瞎子的话充满了神奇。
过了很久,终于轮到给我算了。母亲把我的生辰八字一说,瞎子的十个手指头开始不停地搬弄,口中“子丑寅卯”念叨个不停。最后,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面带笑意,睁了睁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对着我母亲说:“这个伢儿命好。”母亲一听说我的命好,眼睛里闪亮着惊喜,迫不急待地要算命先生快些说来。瞎子说:“这个伢儿是文曲星下到凡尘,写得一手好字,将来定靠纸墨吃饭,一定得让她多读书。”听到这些,在场的人都向我投来羡慕的目光,真好象我已真是文曲星下凡一样。正是算命先生的这些话,我一直对自己的人生充满了希望与憧憬。后来母亲不顾许多亲人的反对,一直坚持让我这个女伢读书,我想,算命先生的话起了很大作用。
接下来,算命先生面色沉重地说:“这个伢儿小时候会有波折,6岁的时候有血光之灾,得小心为是。伢儿是个歪兜酒酝,要重些看。”母亲听到这里,先前还惊喜的神情马上阴沉下来。后来,算命先生还说了我的很多,说我命里有旺夫相,将来的夫君不错,是个有能力的儿郎。还说我的运脚一直走得平稳,25岁开始,吃不完,用不完。事后,算命先生念念叨叨地说了很多,我已记得不是很清楚。只记得完后算命先生多次交待母亲,要好好注意我的血光之灾。
这一算不打紧,却算出了母亲的一块心病,我6岁的血光之灾不知如何防备。常言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也就是6岁那一年,弟弟还小,为争抢我手中的一个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围着我追赶。当时我正吃饭,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不想给他,我端着一碗饭从里屋往禾场跑,街檐高出禾场很多,一不小心,我摔倒在禾场,也摔破了手中的碗。当时,我并不知道自己已被摔伤,麻木而不觉得疼。当殷红的血流过我的手掌,流到地上的时候,我吓得大哭起来。父亲不在家,母亲从里屋冲出,飞快地将我从地上扶起,嘴里不停地喊着老天,声音痛苦绝望得让我有些可怕。而我不知道自己伤成怎样。外婆与我家同住一个屋场,闻声赶快来,跑到屋前的田埂上,扯来艾叶,嚼了几口,急忙给我贴在伤口.然而,血仍在不停地流。外婆喊来邻居的叔叔,叔叔抱着流血不止的我,飞快地奔跑。我不知道当时的伤口到底怎样可怕,只是后来听母亲讲,额头上裂开的皮向外翻着,象一个小孩的嘴一样大小,伤口里面还夹着破碗的碎片,脸上血肉模糊。
一路上,我真的没感觉到伤口的疼痛难忍。我记得非常清楚的,是抱着我的叔叔,一路上焦急地奔跑。我的头贴在他的胸口,听见叔叔粗重的喘息与急促的心跳,还有呼呼啦啦的衣服与树枝碰撞的声响。没过多久,跑到8里开外的乡卫生院,医生连麻药都来不及打,就拿来的针和线,对伤口进行缝合。母亲紧紧地抱着我,脸使劲地贴着我的脸,不停地对我说:“玲儿乖,不哭,一会儿就好,不哭,哦,一会儿就好。”当针刺进我的皮肤那一瞬间,钻心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失声大哭。当我看见母亲痛苦焦急的神情,不希望母亲为我这样悲痛, 我真的就忍住了哭,默默地忍受着痛苦,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流, 那种钻心的疼痛, 至今仍心有余悸。
总算完了,额头上缝了6针。医生说,还差一点就伤到了眼睛,那就麻烦了。母亲说,算命先生说了,说这伢儿要破相,才能长得大。现在好了,破相了,额头上有巴痕了。可喜的是,除了我的家人知道我额头有巴痕外,几乎没有人看见过。因为我的流海正好遮住了,我的脸上依然光洁。也正是这场灾难,我失血过多,那时候家中也没有多的钱给我买好吃的补身子,从那时候起,我开始头痛,一直到今天,头痛成了我的老毛病。
母亲以为我遭遇了这回劫难,不会再有事了。然而,灾难远远还没有停止,正一步步向我靠近。也就是6岁那年,小姨出嫁,我随着母亲他们送亲。那天,也是下着雨,那时候没有车,20多里路全靠步行走。大人们都要为小姨挑抬嫁妆,母亲背弟弟,二十多里,我只有自己走。有时候,妈妈放下弟弟要换着背我,我总是说不。一个6岁的孩子跟着送亲的队伍走,天又下着雨,20多里, 可以想象。一路上,溜溜扯扯,走走歇歇,总算到了小姨的新家。
一到小姨家,就感觉右脚踝周围有黄豆大小一处胀痛。我没有吱声,疼痛不算厉害。后来过了些时日,我的脚开始发肿,痛得越来越厉害。母亲说,是脚扭了一下,一口气。请来一位老婆婆,给我揉了揉。然而,之后并不见好转,脚越肿越大,脚一着地,就痛得要命。后来,母亲就背着我四处求医,弄些偏方中草药给我敷上。大约过了半月,我的脚仍不见好转,母亲又背着我到乡卫生院。
一到卫生院,一位姓黄的医生说我脚上长了个叫踝眼的东西,说有了脓水。麻药也没打用,一把发锈的刀,对着我肿得发亮的地方一划,流出一股股乌红的血,根本就没有脓水。然后简单替我包扎后,就打发我们回家。后来,母亲讲,当那把锈刀刺向我的时候,我连吭都没吭一声,真的是好乖好听话。
回家后,我的脚并没有好转,相反,痛得更加厉害,已不能下地走路,还伴随着梦话发烧。为此,母亲焦急万分,莫非算命先生说的就真的要破相,脚治不好,将来就麻烦了,那伢儿的一生也就让人担忧了。母亲下定决心,不管付多大代价,一定得把我的脚治好。
经过四处打听,母亲来到一家县级医院,那里有一名医术高超的军医。母亲揣着从乡亲那里借来的几块钱,来到了那家医院。给我看脚的是一位满着银发的老爷爷,我喊他易爷爷。易爷爷非常和谒可亲,说我的脚能治好,只怪那不懂医术的乡卫生院的医生,一刀划坏事了。刀口已发炎感染,得住院治疗。母亲说住院就住院, 只要伢儿的脚能治好.后来,母亲要我一生都记住这位易爷爷,他是我的恩人. 我参加工作后, 特意回去看过老人几回.老人每次看着我, 都是那样激动欣喜, 慈祥爱怜的目光抚遍我的全身.
住院的那些日子,我记忆犹新。我每天打两针,打的是现在已禁用的链霉素。我打针从来不哭,医院的护士阿姨都说我听话。当时的我,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早早治好我的脚,能早日下地走路。母亲经常奔波于医院与家之间,因为家里还有一个不满4岁的弟弟,托外婆照看。有一次,母亲又回家了,我一个人孤单地躺在病床上,心里多么希望母亲能早些赶来。然而,我也知道,母亲得第二天才能到,托给对面床上的病友照看。那种没有亲人在身边的孤单与寂寞,对于一个6岁的孩子来说,是一种怎样的恐慌与孤独,无以言说。对面床上的病友,是自己照看自己,又有病痛,似乎没有太多的心思管我。那时候,我最期望的就是护士阿姨来给我打针,护士阿姨给我打针时的笑容与关切,让我感到无比温暖。没有任何人注意我的时候,我总静静地望着病房窗外的那树月季,红红的花瓣,娇艳欲滴。看着她们,心中无比温暖,那是我一生中看见的最美的花,那些花,伴随我度过许许多落寞的时光。在那家医院,我整整住了43天。
几个月后,我的脚全愈了,又象以往一样,能蹦蹦跳跳的了。然而,那场灾难,对于我的身体带来了影响,我瘦弱黑小,骨瘦如柴。当时,母亲为了庆贺我的脚治好,特意给我照了张相片。当我的爱人看到我那张相片,竟然脱口而出,说我俨然就是一索马里难民。也许那张相片,是我那段苦难童年的见证。
(末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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