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七年盛夏的一天中午，我正坐在院墙外的树荫下打盹儿，耳边突然传来清脆欢快的脚步声。我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见从不远的街口处走来一位靓丽的女孩，而且正边走边冲我笑呢！

我很惊奇，睡意顿时跑得无影无踪。她身穿月白色连衣裙，头上戴着一顶红色太阳帽，脚上穿着一双高跟凉鞋。行姿绰约，婀娜动人，使我感到如风儿拂过一般清爽。

“嗨，老同学，发什么呆呀，不认识了？”她走近我说。

我有点发懵。心想，这是谁呀？还老同学，我咋不认识呢？出于礼貌，我还是站了起来，正寻思着如何回答，她却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我的肩膀道：“看来你真是‘过有了’，连老同学也不认了，我是小霞呀！”我仔细看了看她的面相，一拍脑门，忽然想起来了。她是南庄上的，小学五年级和我同班，上初中后就再也没见过她。真是女大十八变，才隔了五六年，昔日的黄毛丫头如今出落的婷婷玉立，鲜花儿似的，难怪我认不出来。我连忙陪笑说：“你看我这‘二五眼’，耗子记性，哦，你这是要上哪？”

她一笑说：“在家闷得慌，到英子（和我同村的女同学）家借书看去。”我赶紧道：“去英子家还有大老远哩，天这么热，赶快去吧！”她嗔怪地白了我一眼，说：“好多年没见面，怎么一见就撵我呀？”话音未落，她的双颊已浮起两朵红云，很妩媚，很那个……我有些不知所措，只好一边嘿嘿傻笑，一边揪着短裤两边的裤腿揉搓。

这时，她摘下太阳帽，顺手理了理秀美的长发，一边以帽当扇轻轻地扇着，一边问我：“哎，对了，我记得你以前上课爱看闲书，还让老师没收过，你家里肯定有不少书吧？”我说：“说不上不少，几本旧书而已。”她问都有什么书，我说无非是《西游记》、《封神演义》什么的。她问有没有杂志，我说杂志倒是有一大堆。她听了马上兴奋起来，说：“我就爱看杂志，能借给我几册吗？”我说：“看你说的，老同学嘛！想看尽管来拿就是了”。她说：“那我也不用去英子家了，倒正好省了我的腿了呢！”

自此，小霞便成了我家的常客。她每次都是以借书的名义来，但拿了书却并不走，而是主动挑起一些话题与我聊天，有时还提一些爱情方面的问题让我回答。而我总是羞于谈这方面的事情，每次小霞一提到，我的心就会砰砰跳个不停，感到浑身火烧火燎的。老实说，我对爱情虽然很向往，也想早日品尝爱情的甜蜜，但小霞并非我喜欢的那种类型，她在我心目中就是一个同学抑或是一个异性朋友而已。那些年，农村人观念保守，对这样的事特别敏感，又惯于捕风捉影，添油加醋，道听途说，没有的事都能传的活灵活现，仿佛真的一般。小霞每次来，紧跟着街坊邻居就会来串门。边拿眼打量着小霞边说些没头没脑的话。意思是我母亲真有福气，这么俊的“媳妇”自己就找上门来了。我反复解释没那回事，可人家就是不信，我心里便有些不高兴。而小霞听了这些话不但不解释，还只管红着脸笑，并不时用一种‘很那个’的眼神瞅我一下，使我觉得浑身不自在。尤其令我恼火的，是她那种处处主动、自以为是的作风。因为我从小就爱自由，不喜欢被别人的思想言行所左右。而跟她在一起，我总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没有自己的思想，也无法按自己的意愿行事。因此，我们交往了不到两个月，我就对小霞渐渐厌烦起来，心中滋生了找机会摆脱她的念头。

那年秋天，县棉油加工厂招工。经朋友介绍，我去当了一名工人。工厂离家较远，加之收棉花活忙，经常要工作到晚上九点多。因此，我一上班就住进了厂里的集体宿舍。这件事我没让小霞知道，我想这样我们就能拉开距离，时间一长我们的关系慢慢也就淡了。谁知没过多久，她竟然找到了厂里。

那天下午很闷热，天边积着厚厚的黑云。天气预报说晚上有中到大雨，而卖棉花的农民又特别多，为了赶在天黑前收完，厂里的大小领导一齐上阵，整个工厂跟炸了营似的，人喊马叫，沸反盈天，以致小霞走到我身边时我半天没反应过来。她依然穿着那身连衣裙，戴着那顶太阳帽，不同的是帽沿下多了一幅墨镜，还染了红指甲，在现场清一色的工人农民面前显得很刺眼。用老百姓当时的话说，她这身打扮就跟电影里国民党的女特务似的。我分明看到有人正在旁边指指划划，嘀嘀咕咕，这使我感到无地自容，十分窝火。我不光是爱面子，还因为我从懂得欣赏女人时起，就对那些打扮的妖里妖气的女人有一种本能的反感。

“你看你，来这儿干活也不跟我说一声，我问了你母亲才知道。呶，先歇歇吃个苹果，看你热得那个样子”。她一边快活地咕哝着，一边从自行车货篮里拎出一塑料袋苹果递到我面前。

我终于忍不住，火气腾地就上来了，冲她大吼：“什么意思你，谁让你来找我了，你瞧你这副模样，简直就是……”我一把夺过那袋苹果，看也不看就“嗖”地扔了出去，塑料袋在十几米远的水泥地面上跌落，破了，红黄相间的苹果就像被一杆打散的台球，叽哩骨碌四下乱滚。

“你……”小霞刹时惊呆了。面色由红变白，下颌肌肉痉挛。紧接着，有两行晶莹的液体，穿过茶红色的镜片，顺着鼻梁两侧滑到了她那略微张开着的嘴角上。我也愣住了。耳畔传来几个工友及农民的窃笑声……

蓦地，小霞转过身去，用手在脸上揩了一把，推上自行车就走。

“你的苹果！”我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她没有回头，只是略停了一下，接着骑上车，像一只受伤的小鸟，跌跌撞撞地飞走了。

从此，再也没有小霞的任何消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