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胡利催了几次电话,说你回来后就过去玩。”
刚迈进家门,母亲就对我说这话。我一下子就想起胡利的大叔家的燕子,整整一年没有见过她了,她长成了什么模样,或者压根儿就没变,想到这些我的心情奇怪的好,淹没了回家的情怀。
爱情的故事永远是平凡的,正如春雨秋霜那样平凡。可是平凡的人们偏爱在这些平凡的事中找些诗意。
第一次去胡利家的时候,是高三的暑假里,那时我们是很铁的哥们,而那时我还爱写些文章,所以把友情看得很重,当然现在也是。那年夏天很热,我去的时候,她家屋前房后一片葱郁,好些叫不出名儿的花开得很欢,我简直有些欣赏了。我问胡利,那些花是栽的还是野生的,他便顺手指去,对着楼上树阴下乘凉的一个女孩大声喊道:
“燕子,听到没?终于有人夸你的花好看啦!”
我才发现屋后的一颗桃树已经越过了她家只有一层楼的平屋顶,屋顶有一半的阳光被茂盛的树叶滤过。
她没有说话,只是抿嘴笑。我看见她手里拿着一本书,就乘机问胡利,她在哪念书。
胡利顿了会才说,念高一,不想读了,成绩不好,想出去打工,大叔大婶都在外打工,不想让她出去,要她就是玩也得呆在家里。
我装着言不由衷的说,看样子还是挺喜欢看书的嘛!
喜欢?天天看闲书,租书店她可投资了不少。胡利很不屑。
我暗暗欢喜,我想,可能她会经常写日记吧,肯定也爱好文学!
(二)
晚上吃饭,照例要谈到高考的事,我们都有复读的可能。然而我却并不因此而有悲哀的意思,甚至觉得很悲壮。我掂着饭碗到处走动,到院子里,她又去乘凉了,大约已经吃过饭。我们不约而同地透过灰白的月光对视着,然后顷刻又若无其事的把视野移开。她仍然拿着书,却不看,像在沉思或凝眸,她的身影就像一团青春的火焰,使得四周都格外地亮丽。我端着吃饭的碗到院子里来过几次,她便抬头几次,我担心她会下来,会离开,她一直没有。就那么看,心似乎已碰着了心。
吃过饭之后,胡利想叫她过来打扑克,我说到她家去打吧!我很无心打牌,我是想过去瞧瞧有什么杂志可看的,她肯定会有的。
她靠窗坐着,灯光照着她半边的脸,不时向窗外看看,大概是怕有人进来。果然我就去了。没有看清她的脸,反正很欢愉。她把书顺手放在桌上,便去搬凳子来让我们坐。我看清楚了,封面上用行楷写着的《佛山文艺》,我在村里见过,是广州那边打工的人带回来的,那边的杂志,专写打工生活的,很好看。我拿起来,兴奋不已,同时也为她也看这种书而高兴。她瞥过我,说,你爱看佛山文艺?我笑着说是,她说她还有好多呢。
我和她都无心打牌。她像一个小猫遇上了好玩的伴儿,我不知道她原来是这样的活泼。她不停的说哪些文章写得如何的好,还背出些精彩的段落,她是向往漂泊的打工生活,她的脑海里全是些诗意的东西,比我还多。她会轻轻放下牌,走过去,从枕下取出书来给我看。胡利说牌还到底打不打,很生气。她偏过头来给我翻书,全不理会,说哪篇文章最好看,我才认真地打量她,她注意到了,没有脸红,却是继续她的小动作,我那时觉得她可爱极了。我们都感觉到彼此的万分高兴。我很想问她以后的打算,但又不敢提起成绩的事情,我知道我多半会复读的。心中的问题多了,只是被一种什么力量给封了起来,我知道她也是如此。她的干净的衣服还散发着洗衣粉的淡香,一阵一阵飘过来,沁到我的心里去,翻书的手偶尔碰到我的手,有种酥软的感觉,我还是很害羞的,就立即缩回了手,她也是。
我说明天得回去,拿几本回去看。她欣然应允。只是说看了得还给她,而且重复了好几遍。
(三)
我起得很早,中午太阳毒辣,乘着阳光还没出来就赶回家,凉快。我本以为她还没有起床,其实我是想跟她再说几句话,我们之间的情愫是心照不宣的,只一次,那时我们都很单纯,一点杂质也不含。
没想到,竟然在我回去的路上,她在她家地里择菜,看见我来了,老远就招手。我说燕子这么早,我第一次这样叫她,她旋即笑容满面,说道,早上凉快。她拍了拍手上的土,问我,什么时候还来玩,我说,几天后还要来一趟。她水汪汪的眼睛里也满含笑意。
以后。以后再没有这种机会。
我回来不久,录取结果就公布了,很惨的,我的天空也灰暗了许多,不过那些书我还是在很坏的心情里坚持看了几遍。胡利告诉我他也复读。我再也没去过胡利家,先前曾在他们面前谈起过要上大学的美好的未来。
我是很想还燕子的书的,我怕她失去这几本书会很心疼,继而怀疑当初我的话。
可是,我始终没去,我很快就去了复读学校。
我和胡利是两个月后才联系上的,他去读了补录的师范院校,后来坚决地退了要复读。我自然便问起燕子,说她还有书在我这儿,托他带去。胡利说的话却让我伤心起来,我又是个怀旧的人。
他说她终于还是去打工了,也问过书的事,甚至想和他到我家来玩,但那时我已经去学校了。
(四)
第二年高考后的暑假,我依然去了胡利家,只是心境大不如前。我没有看到她,她还在外面打工。她家的房门都紧锁着,院墙上开了好多牵牛花,离开的时候,我摘了好几朵,叼在嘴里,拿在手上。
初恋是青春的第一朵花,不能随便掷弃。
再后来就是大一的寒假,我照例要去玩。听到胡利的爸和他大婶在商议燕子的婚事,我有些震惊。然而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事。许多无意识而有力量的阻碍,像一道墙,立在我们中间,我想,她会更以为然。我们之间,在世俗看来俨然有了各自泾渭分明的归宿和前程。
又过了一年。我回来的时候,高中同学之间已经不常联系了,包括胡利。
生活就像赶集。我们似乎连自己的生命都顾不过来,又怎么有时间去关注生命本体以外的其他生命呢?
我决定再去胡利家,去看看燕子。
依然是那株桃树下,她已经有了小孩,大概是在喂奶。我那些感慨就涌上来——时间真快啊……既然是结了婚,我们就不可能再去做那些过去的对视的游戏了,我也少却了很多从文章里学来的情感。
玩得很不爽,都怪燕子太客气,虽然她也是客人,却完全是主人的身份。我们玩起了麻将,玩的还不小,燕子不时从屋里端东西出来吃,招呼我们吃,小孩怕是妈妈冷落了他,哇哇大哭,我怜爱地抱起来,不料这家伙很不给面子,一泡尿湿了我半个手腕。
我还在想,乘无聊的空儿,提起那书的事,但我还是无法提起,也许根本就没有必要了,几本书,把一根弦绷得那么紧。
我说,小孩她爸咋不和你一起来玩啊。
他事情多忙不过来——燕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胡利说他们和不来,燕子看不惯了就回来。
我对胡利说,我好像在燕子那里借过几本书。
胡利呵呵地笑了,说,不愧是书呆子,转而又对燕子说:“有人借你书看?”
燕子一边轻轻地打孩子的屁股哄小孩,一边笑道:“输输输,都输给你们了。”
她还记着昨晚打麻将的事,也许她的确是忘记了,那几本书和无声流转的时光。
忘记,真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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