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

之一

有人凝视黑夜

一个模糊而混沌的方位，很多人径直地走着

仿佛，知道：

每一个坟墓都不曾住着灵魂

之二

在人群中

有很多脚跟相互碰撞

有很多肩膀参差不齐

像很多眼神，压疼别人脸庞与瞳孔里

最黑暗的地方

之三

这是夜晚

我在灯火的光明中抵达白天不曾抵达的地方

这里没有时间。没有岁月的墙头

没有时光禁闭的门窗

这里只有一个孩子汹涌着

黑夜的地平线，是过于扁平还是过于修长

之四

它们是同样质地的风景吗？

这个冬天，太多的人群感染思乡病而无奈地睡去

我总试图将记忆的棱角

打磨成一个圆圆的形状，并富有弹性

这样，我可以恣意地

将它们扯成我想要的模样

扯成我想要的距离，扯成我想要的容量

不去想它能不能装得下南方的雪灾

不去想它能不能贴近你的枕头

不去想它，能不能寄托你我的爱情与家园

今晚，我当它是只孔明灯

经由夜露风霜的时刻邮寄与你

之五

我需要保持对黑夜的激情

对白昼的警惕

在古老而幽深的时光里

藏着我多年前遗失的光亮的叹息

像一枚闪烁着的贝壳

海水与沙滩，是它最虔诚的奢求

之六

昨夜，大地一定极度寒冷

一定又犯了止咳多年的疾病

在一丛低矮的草间

我瞥见一些细小而晶莹的露珠

我知道，是夜霜

是昨夜极低的温度对脚下的土地散播瘟疫的种子

瞧那些草尖

看那些庄稼

每一处都噙着泪水

我说它是大地

最最最虔诚的孩子。透明和见不得光

是我在今晨为它捕捉的证据

之七

在这里，我富到一无所有

这里我没有债主，不用偿还一些身外之物

我没有信仰，不用祷告

我没有亲戚，不用探亲访友

我有的是一间朝南的房子，朝南的窗户向世界探着头颅

在那里，她会到来

会带着从北方偷来的月光

播种在我的窗台、书桌和某些完好如初的稿纸里

此时，星光坠落

一小片一小片是月亮的光辉

在里面，我的眼睛被蒙蔽得模糊

一若，她走后我的眼神一直印在她的后背上

之八

黑夜，栖息在每个人深邃的眼睛里

像个黑洞，吸附

一切来自光明的东西

为此，我准备了一块沃土、一份爱情、一个家园、三个人

去拉回那里的回声

如若不够，我再种上一园子的菜

一地庄稼和一片狗尾巴草

用它们去换回这些年我们失去的香味儿

若是还不能如愿

我就把去年的洪水掠来，夹杂着今年静静飘下的雪灾

一同填进它的瞳孔里

做一次起死回生的挣扎

之九

凌晨，梦回故乡

一个瓷器清脆碎响夺去梦中渐次清晰的面庞

一层白霜蹲在屋顶

像悄悄飞逝的时光，裹着翅膀

青灰色的瓦。古铜色的门窗

和一些落满灰尘的墙

在一些深入的黑暗中，我不能分辩

不能像想象岁月的青霜那样

那么简单地就曝露它的本质

我只能抓住一些细微的差别，把它们归纳成

童年的房屋，长大的门窗和老墙

之十

你说来世做个小黄豆粒儿

我便嗅到月光纯净的味道，栖在我的房檐上

仿佛窗前，瓦片下

是一个适合筑窝的地方

像那些成天叽叽喳喳的麻雀

更像我，在别人的后院

娶妻生子、建房造院

将枯萎的时光握在手中一样

之十一

渐渐走近的人群

脸庞，像春天悄悄揭开的岁月的细纱

清晰中溢出丝丝悲伤

秋天的野火

已经烧掉所有的野草

深冬，也将那些种子冻僵

直到春天也不能萌芽

我是一个很容易怀恨的人

比如：我会恨我之前爱上的冬天

会爱上我之前痛恨的春天

偶尔，我才想起：

原来我的爱恨一直对峙地浓烈无比

之十二

湖水，已经在不觉中沉往地下

岸边，失去多年前流水侵蚀的痕迹

一些车轮的碾压过

一些脚步的踌躇着

消瘦的柳树，伸长营养不良的枝桠

是想撑破天空浑浊的肚皮

还是想连根拔起自己

作为旁边一些沉默的石头

作为一种多余的部分

柳树挣扎的姿势看到了远方，看到了深不可测灯火

和一些人类嘈杂的声音

之十三

冬季，我蛰居在陌生的城市

夏天的火焰还在烧着秋天的草种

望一望，深蓝的天

仿佛会一颗疼痛蔚蓝色的心

掉下来。摔碎

像一些死去的植物，在脱离时光时

想要与大地谈谈自己的遗产权

之十四

我是个无心的人

总在寻觅让心脏加速，或是停止的马达

我常想：我可能随时死去

可能像那些沉默在山岗里的孤坟

裹着萧瑟的季节和落叶

但我不会抑郁而终

不会轻易地掠夺春的明媚与冬的寒意

我知道：你会在我的心坎

与坟头一起种植无数朵小花

或是一片小草。以供我持续地

与一个世界格格不入

之十五

冬天的什物完好无损

生活鲜明。一件破碎的旧花瓶

也打不碎一个旧时代

鸟鸣依旧在窗外，于在丛林间穿越

即使，它们窥见人间的奇迹

也不会现身，也不会将一种古怪而丑陋的东西踢出灵魂

仿佛，它是一个磁铁

专吸食一些铜臭

之十六

没有一丝阳光透过晨雾

没有一个村庄明亮

从深冬的眼角里

流动出来的依旧是泥墙、篱笆、菜园什么的

像冬季常青的叶子

滴着无数点小露珠

在那些小露珠中晶莹地映射世界

纯洁而又安静

像梦境。太阳一出来

就毁灭它们美好的内心

之十七

在冬天

我经常去墓地

有香火的，没有香火的

林子是他们在地下流转的舞台

一条小径

幽深地像个甬道

我拿年轻的身子与思想

往里窥视与碰撞

那里的火灾异常严重，烧焦了一代人的皮肤

还要烧掉我为此悲悯的心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