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梦真能预示一些什么吧。朋友从保安区过来看我，谈了几个自身经历的梦境，最后如是说。他做的梦说简单是简单，说特别是特别。一个是梦见自己被上司批了一顿，只差没飞起来；结果现实中的他被解了职。一个是梦见自己的女朋友绽着灿烂的笑容，向他挥着手说珍重的话；结果女友当真千里迢迢去了，去北京谋求发展。最后一个可更巧，梦见自己身在一个很大的广场，广场中间有一个大水池，水池中间又竖着一条很大的高高盘旋着的龙；结果呢，哈哈，我刚巧带他去龙城广场游玩，目见那水池那龙身，倒把他吓了一跳。

我知道当时他的心情是很错愕的，但梦是虚幻的，是不可以常理推论的，更不可用对号入座的手法来进行心理分析。恐怕一些梦境连心理学家都不知其所以然吧。我在这里要讲的，则是我自己的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的梦。

我虽是个男人，心思可是细敏着的。对于喜好动动笔杆子的人来说，这个“心思细敏”可千万不能缺，一缺了什么作品都出不来了，即使出来了也会枯燥乏味的。但这一来可也更苦，只因这类人特别容易作梦，时常觉得梦如幽灵般从墙角边、从花蕊中间，从地上、乃至脚趾头里一股脑儿钻出来，和你正待松懈休憩的神经谈恋爱呢。

梦中事大半是子虚乌有的，有些许却能和生活相融配。尚记得前年，我因为要组构一首长诗，脑子有好长一段时间显得特别绷紧。有天竟作了个梦，梦见自己坐在海边的石头上，四周细雨飘飘，一个女孩子（或者是我的灵感的源泉，是艺术的借鉴品）和我并肩坐着，两人眼望雨中海景，闲话诗意。一切显得很纯，绝没有所谓非分的或关于“情”的倾向。第二天，怀想着梦境，我便随意到海边去了。结果老天特别开恩，不但用雨丝来滋润我的心田，竟尔连诗意也给我送来了！诗意主要来自一个穿着白衣的长得很清丽的女孩子，我信任她，她也信任我，我们就像多年的朋友，自然而和谐。如此这般聊着话着。回去后我写了《雨中女子》这首诗，自我感觉良好。

我自己很会做梦，自小如此。年少时，因为特别胆小，老是怕魔鬼伸着长长的手臂来掐我的脖子，老是怕老鼠尖着小小的嘴巴从我的胯下穿过，也老是怕有一天自己不会呼吸了，会变成一只丑陋的老鼠或者凶恶的蛇。结果心里想着，梦里来着，害得白白出了冷汗。更有好些回，想着自己要是拥有那么多零花钱该多好啊，可以买许多好吃的东西，还可以买金刚娃娃，买电动玩具——由于老人常说，梦见捡拾粪便或踩着粪便的人，便有钱财到手——于是特别希望自己在梦中也能和粪便聚一聚缘头。有几回真的梦见了，翌日乐得哇哇喧叫。以后自然没有钱财滚滚来。

这些都是年少的梦，虽有些不切实际，然毕竟幼稚天真，值得回忆。现在回思还有余馨呢。可惜这类梦已随着时光流逝殆尽了，我所记得的毕竟也不多。最近几年，由于特别沉浸于写作，乃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梦中自己会构思诗篇文章。于是我的床头经常放一本笔记本，梦醒时马上就地取材，作品含金量居然不菲。我妈常自抱怨说，这个书呆子！她可不知梦境其实也能算是我的取材地呢。

最近一年，因为爱上一个女孩子，梦里经常有她。梦见自己牵着她的手，走在霭霭清荫之下；或者和她共进晚餐，喁喁私语。最有境遇的，是她穿着鲜艳的新娘装，我拉着她的小手，一路走过那条红地毯。但现实并不尽人意，无论世事情事，均会折磨人的神经，于是这梦便配上了忧伤的色彩。这都是忧伤的甜蜜和甜蜜的忧伤，值得怀忆的。怕就怕在人没有了梦，幸好人类具有较原始的丰富的感情，自然有了梦的回忆。如今我与她早已分道扬镳了，每在夜深人静时我常自想起，到底会是谁拉着她的小手走向红地毯、走向那个红烛高照的空间？可惜呀，我自己的梦应不了自己的景了！

写至此，忽而想起林清玄老先生的一句话，便以之作尾。那是《记梦记》里的最末一句：有时我很羡慕那些无梦的人可以一觉到天明，但我也同情他们，他们至少少活了一半的人生。依此看来，梦也是人生境界之一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