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路边绽放着蒙尘野花,夏天,池边鼓叫着密密蛙音,秋天,林荫路凄美着浪漫心情,冬天,飞雪飘飘洒洒,遮盖着远远近近的阡陌交通。
每个黄昏,总是我一个人漫步,却不知何时起身后尾随了一条长长的尾巴。路的尽兴处,我转头,艳就立刻停在遥遥的身后,见我发现她了,一歪头,故作顽皮地微笑着,待我走近,她就给自己找个理由,说:“纯,阿海说你想自杀,让我盯紧你!”
真是莫名其妙!我不理她,依旧独自散步在黄昏中,依旧走在自己的心绪里,带着长长的失意,带着对世界无休无止的反思和追问。艳依旧不请自来地尾跟着,就这样走过许多傍晚和黄昏,有一天艳终于在尾随我后发怒了,说:“你为什么总在伪装?你故作神秘!”
我?故作神秘?我又不是神,哪敢作什么秘呢?但见艳愤怒的真实,我竟不忍拂了她的美意,毕竟她花那么多时间跟随我,全都是出于友爱和关心。
那座城市的雨,总是说下就下,说停就停。
艳吃早餐总是很快,然后穿好外套,手里抱着两本书,站在门口傻等。等我慢条斯理地刷牙洗脸,慢条斯理地吃完她帮我打来的早餐,慢条斯理地刷洗干净餐具,慢条斯理地在一堆课本里反复挑选。
这时艳往往就急了,不时发出抱怨声。我总是说:"你先走吧,从宿舍楼到教学楼这么近,你还怕我走丢了?"
艳顿时没了脾气,眼看我走来走去,焦急得不停地看表,等我把一切准备就绪,抱着一堆书走向门口,她就笑着把门打开,让我先走出去,然后飞快地锁好房门。
我高兴了,就说一些开心的疯话,逗得艳欢天喜地雀跃在我身旁,侧头眯眼,看着阳光下的我意气风发的样子。
我坐在上铺看书,或偶尔接室友的话茬说一两句话,总会无意碰到艳从对面下铺望过来的眼神,探究、迷惑,有时我会享受那种被关注的优越感,有时也会令我感到厌烦,周身的不舒服。
她执着地要与我为友,令我困惑。艳留意到我对她刻意疏远,竟然对我说:“纯,从小到大,只要我想和谁交朋友,就一定会成为莫逆之交,这一点从来没有失败过!”
艳能猜到吗?她坚定的语气,让我不寒而栗!和她吗?一个比我还小两岁,热衷专研数理化的人,一个不知我不懂我却处处想约束我,干涉我的人?我心里顿时感到一阵阵委屈······
我们的距离渐渐被艳的执着拉近,越来越近,终于我俩成了大家眼中的好朋友。
艳总能敏感地感觉到别人对我的态度,总能敏锐地在第一时间,对那些胆敢对我不示友好的人进行刻意攻击,刻薄地对人家讽刺挖苦,得理寸步不让,无理倒搅三分。有时见别人招架不住发怒了,她也能哥呀姐地叫得人家不便发作。
有时我听着她无理取闹,烦了,就喊一声:“艳!”她马上觉察到我的不悦,往往立刻闭了嘴,要不然就嘻嘻哈哈给人家道歉。奇怪的是谁都对她理让三分,这真叫我感到纳闷,心想这人八成有特异功能。
日子久了,阿蓉发表一番感慨:“天下物,一物降一物。最厉害的,往往是最柔弱最善良的人。”
艳的友爱,是出于对我的欣赏还是对柔弱的保护?那花开在雾里,那月沉入水中,看着可真朦胧!
每次假期结束风尘仆仆地归来,总在凌晨五点半,敲响宿舍房门,总是艳立即把门打开,那时其他人睡得正香呢,我轻手轻脚摆放着从家里捎来的物品时,艳总跟在我身后温和地问:“家母身体可好?家姐现在还很忙?假期过得好不好?怎么没给我写信?”
写到这里我突然想到:这类话语我居然,竟然从来没问过她,哪怕只有一遍!她每一次返校,到底是在凌晨还是夜晚,是否暗自希望我已经回来,也静静地醒着,专等她把房门敲响?
挚友啊,原谅吧!原谅你今生的错爱,我今世的懵懂!
那雨,每一次哗啦啦,哗啦啦下起来的时候,我固执地散步雨中,我执着地不打伞,可曾浇坏了友的挚爱真情?我浪漫雨中,我冷傲着性情,可曾一度迷失了友的善良纯正?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细细琢磨,耐心品味,甚至我追问我的心,我的心说它一直想摆脱,摆脱多余的关注关心,摆脱因不理解而误生的不自在和那些言不由衷。友情曾经不堪负重!
许多许多悲欢的日子翩然而过。一天艳突然缺课了,她不会无故旷课,她是个刻苦学习的好学生。那一天窗外下雪了,下着很大很大的雪,雪花片片厚实。我坐在教室里,听老师充满激情地授课,却怎么也听不进去!默默呆望着那些雪花缓缓垂落,心里担忧着艳,她到底去哪里了?竟然连我都瞒着!
艳躺在宿舍里,她的老毛病犯了,却不肯对我说,同宿舍的人都上晚自习去了,宿舍的灯也被统一熄了。我点燃一支蜡烛,静静坐到她的床头。烛光下,望着她双目紧闭,眉头紧锁,望着她疼痛的表情,忽然感觉到生离死别的恐怖。
我强行要背起她去医院,却被她无力地制止了:“别动,现在一动,我感觉就会死了。”
蜡烛黯然垂落着眼泪,一串一串又一串,随着暗风摇曳的烛光,映出我惊慌失措的神情。艳终于止住最后一次呕吐,睁开眼睛望住我,眼底掠过一丝欣慰和轻松。
始终弄不明白艳为什么要跟阿木说那些话?阿木在我和阿吉之间做着艰难的比较和选择,那天他突然对我说:“是真的吗?艳说你对我的感觉······算了,我还是不说了!”
瞅向艳的眼,我的疑虑渐渐增多,你是真心为我好吗?你到底说什么了让爱情走错?艳还是真诚地对我好,去市场为我挑选最大最熟的柿子,每次都洗好了递到我面前;去图书馆为我借书,不惜牺牲休息时间排在长队里苦等;去阅览室为我占座位,还用随身携带的抹布把桌椅擦得干干净净······我最终什么都没问·把友谊交给信任吧,把疑虑和困惑葬到脑海底层······
但失爱的孤独还是大片袭来,我静坐在教室里,透过窗棂望向高远的天空,天空的云全都盛着雨呢,一个不小心的探问,就会抽抽嗒嗒哭个不停······
我去学素描,企图画出蔓爬在心底的忧伤,画出那些孤独寂寞的心灵空旷。
这时阿钰从蓝蓝的天空握着油画笔向我走来,带着满脸满心童稚的笑容。
艳却极其愤怒了,她盯住我的每一瞬,仿佛想把阿钰的每个影象,从我脑海一一摘空。
“你不知道。”我对艳说:“你不懂。”
“饥不择食!”艳难以遏制的愤怒让我迷惑,让我不解。
你这话说得很难听。我想这样提醒她,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你饥不择食!”艳重复这句话后竟以友谊相要挟,大有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的威风。
我继续向前走,哪管东西南北,哪管八穴来风。
艳每天不再帮我打来早饭了,艳每天不再等我一起去教室了,艳不再用迷惑与探究的目光望向我了,艳不再尾随我散步了,甚至她不再出现在有我的场合。
这很奇怪,在我被痛苦鞭打得最痛的时候,最真诚的友选择离开了。
这不奇怪,我始终强调自我,艳只能一直徘徊在门外,她缺少一把钥匙----打开心灵的钥匙,所以一直进不得门来。
半年后玉毕业了,没有玉的天空仿佛阴霾散尽,现出晴空。晴空里艳走回来了,带着歉意的目光和真诚的笑容,依旧的,从前的,却好象升华了,更美,更真,更诚!
“对不起,我误解了你。”艳总是这样小心翼翼地对我说。
于是就心甘情愿帮着艳满大街去捡那些花花绿绿的糖纸,完全不去理会那些奇怪的目光或暗含讥讽的神情,这个自封“破烂大王”的人,装订了很多收集糖纸和信件的夹子。
“你要记得给我多多写信啊!我会一封一封地收好,制成集子,积攒一辈子!”
每每就见她拿出她的宝贝向我炫耀:一大堆各色各样的糖纸;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烟盒;一大堆长短不一的信件:有初中时最亲密的女友写的,有高三时与她友好的男生写的,甚至还有仅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写的······
“你不要懒惰,千万要记得给我写信哦!”艳总是这样不放心地补充着。
“你放心,我写信给你,写一亿封!写到你用一栋房子都装不下,看那时你还有没有这心情?”
艳就惊喜了,望向我,忽闪着喜悦的晶莹。
毕业后我的确写信了,给我的友,屈指可数的廖廖几封,那个塞满房子的童话,被搁浅在当时的梦境!
最深刻最痛苦的记忆还是火车站。
一次是和艳外出游玩,艳老管着我,对我指手划脚,我被气得头晕脑涨丢了票,被检票员带走补票;一次是和艳寻找突然离去的阿木,我疯狂地找寻,竟忘了身在何处,一列火车疾驰而至,车灯明晃晃直摄住我的眼睛,艳一把拽回我,把我从铁轨的鬼门关里拉回了人生。再一次就是分别了,记忆长久地痛哭失声。
那天傍晚,毕业典礼刚完,全校都在欢庆。大家正在跳舞,艳来了,把我从舞蹈室叫到外面:“今晚我走,送送我吧!”
艳总是这样,不时地给我震惊,让我的心一次次为她撼动。明明还要等一个星期才会拿到毕业证,可艳又提前回家了,让我依依不舍地为她送行。
到了火车站,艳总免不了对我进行几番语重心长的叮咛:“要爱惜自己,不要总一个人跑到外面淋雨。”“要心疼自己,不要总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我不在身边的时候,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要让别人有意无意地伤害你。”“要记得经常给我写信,把你的一切都告诉给我听……”
说着说着眼泪就跌落下来,我俩抱头痛哭,什么叮嘱安慰的话都再也说不出来了……
在旁边一直看着的阿姨忍不住摇头抹泪,另一个好心的大妈最后说:“孩子,别再哭了,快上车吧,车马上就要开了,总这么哭怎么行?”
艳登上火车,把行李往车厢一扔,就冲到车窗前,泪流满面地挥手,我也挥手,彼此都泣不成声,那车就在挥手中动了,开了,艳拼命哭着拍打窗棂,向我喊着什么怎么也听不清,我就情不自禁地挥手跟着往前跑,跑啊跑,跑到后来不见了火车的影踪……
回去后我一头栽倒在艳的床铺上,床上静静摆放着艳留给我的信笺和礼物,我抱着它们继续哭啊哭,直到宿舍的人一个个回来了,又一个个悄悄溜走······
那震动天地的雷啊!到底是什么惊动的响声?那划亮天际的一道道闪电,到底是谁与谁的交映?
没有了,艳!那操场,没有了你我的活跃身影,它是否依然笑语连声?没有了,艳!那课堂,没有了你我的对答如流,它是否依然熠熠生辉,闪烁着慧灵?没有了,艳!那林荫路,没有了你我的沉思和脚步,它是否依然生机勃勃,欣欣向荣?
欣欣向荣,荣华似锦,锦绣前程!我添一抹霞给你,让你的笑脸从此染上绯红;我绣一朵朝阳给你,让那凤与凰的对舞,伴了你今生不甘寂寞的攀登;我架一座彩虹桥给你,让那热与爱的碰撞,激荡起你我今生今世难忘的真情……
本文已被编辑[那片红帆]于2008-2-18 18:42:51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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