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见到她,是在一次晚宴上。
我只是个陪客,陪的是肖总。肖总三十岁出头,正是有为之时,身家已过几千万。今天宴请某军的参谋长,而说客是省机械总公司的老总和省经委的副主任。当然,是一笔大生意。
酒酣之时,门轻轻地启开了……
她来了。她是市烟厂的形象代言人,是为刚研制的新品种征集顾客意见的。进来的是三个女孩子,她在中间。
她一进来,喧闹的宴席就鸦雀无声了。因为,她美得惊人。在座的人,都是见过世面的,美女都没少见;可一见她,竟都目瞪口呆了。
这真是个绝色女子,美女中的极品。用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来形容这女子,那绝不过分。貌若天仙?天仙哪有她美!有句话说:减一分嫌瘦;添一分嫌肥。其实,容你去挑肥拣瘦的美人,美得程度就有限了;而这女子浑身上下都透出美,根本就没空暇、也没法去挑剔。
我自以为是见过不少美女的,可一见到她,就觉得这“美”字是她独享的。
她捧着一个摆满香烟的盘子,微笑着,红唇中现出一线牙的白光。左边的女孩子说了来意,右边女孩就递上了香烟。自然,无论是吸烟的,还是不吸烟的,都接过了。
有人提议:“姑娘,坐下来,一起吃饭吧!”
结果,自然被婉言谢绝了。
有人说:“姑娘,陪我们喝完酒,你们带来的烟,我们全买了。”
左边的女孩说:“对不起,只请诸位品尝,欢迎提意见,不推销。”
有人应道:“那,吸了后,才能提呀?你们先坐下,等着吧!”
她们笑笑,仍站立着,等待着。而她始终保持着那份微笑,没说一句话。尽管有人不停地打诨逗趣,可她竟一丝不为所动。她的微笑有无变化,我不知道。因为,我只能在匆匆间看她一眼。我的目光一接触到她那清澈如泉的眼睛,就慌忙地避开了,生怕亵渎了似的。
一支烟很快就吸完了。什么味,我这几十年烟龄的烟鬼,都没品出来,何况他们?于是,就“好”呀、“很好”的说了一通,就没一句实在话。她们似乎也习以为常了,还是微笑着道了谢,就缓缓退出了。
这一个小小的插曲,破坏了宴席的气氛。似乎人们的魂都在那美人离去时被摄走了,一时间竟没人动筷子了。好在肖总回神得快,一句“不就是烟厂的人嘛”,就醒了梦中人。
于是,大家将这小事置之度外了。菜照吃,酒照喝……
二
肖总就是年青有为,军队里的那笔大生意,不到一个月就做成了。
那晚,还是那家饭店。就自己几个人,名目是庆祝生意成功。菜足酒酣时,肖总问我:“叫小莉来配你唱几段?”
“哪个小莉?”我记忆中没这个人。
他坏坏地笑着说:“想想,那天就在这,你……”说着,就学起了我那天目瞪口呆的样子,逗得在座的一阵哄堂大笑,“你不至于不承认吧?”
我马上想到了那个极品的美女。尽管,他学得有些夸张,但基本属实。只是,当时我被美人惊呆,是慑于美的力量下的失态,而不是想入非非。何况,能见到这样的美人,我已感到三生有幸了,哪敢存那非份之想。我没法辩白,也不想辩白,因为那只能越描越黑。此时,听他一说,倒真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怎么这么快就……?
“好呀,我还真想着她呢!”我随口应着。
肖总打起了手机。电话里伊伊呀呀地说了一通。我知道小莉会来的,只是不大愿意似的。我也想阻止这事,可是肖总性格刚愎自用,他决定的事,是不容他人劝阻的。
趁着小莉没到之前,我向肖总打探她的情况。肖总告诉我:小莉是常德人,那里出美女。她是烟厂林厂长的远房侄女。家里老人有病,她就跟林厂长出来了。她初中毕业,没多少文化,而那天她旁边的那两个女孩子都是大专生。小莉本份,怕见生人。至于林厂长嘛,那或多或少都有点原因。说好的是为了小莉多收入几个钱,说不好的是他也得罪不起那些有权势的人。肖总能叫林厂长放行,就在于他有背景。
肖总对大家说:“她来了,大家都收敛点,别坏了气氛。”
我知道肖总是个近女色、但不沉溺其中的人。他与女人往来是现交的,绝不拖泥带水。而从他说的话来看,他对小莉的态度是:可远观不可近亵的。这就好。有些女子是属于观赏的,心存俗念是罪过。小莉就是这样的女子。她是一道亮丽的风景,若想着那种事,无异是摧花折柳了。
小莉来了,还是那两个女孩陪着来的。
我们一起去了歌舞厅,进了间豪华的包厢。一路上,小莉是抢眼的角色,见到她的人都呆若木鸡。我总算从旁人的身上,看到了那天的我。进了包厢,也没个消停。服务员也借口送水问事,轮流进来。
小莉自始至终都很腼腆,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美的价值,或许没适应这样的生活形式。她总是微微地笑着,很甜,很纯,很羞涩。她坐着,两手的手指交叉着,不停地绞来绞去。倒是她的同伴表现得很从容。这越发显出了她的恬静。
昏暗的灯光下,她坐在那沙发的一角。她两膝并拢,双手放在膝上,静静地看着荧屏,会意地笑着。她只和肖总唱了两首歌,也和我唱了一首。唱时,她很投入,很有乐感。尽管声音不大,但很甜美。
虽是肖总留下了话,手下的人都不去打搅她。说也奇怪,这些平时咋唬惯了的人,哪怕放个哑屁都要乱抖裤子的家伙,今天都变成了极富教养的人。平时的喊嗓子、扭身子都不见了,唱起歌来倒像是声乐系学生应试似的。
晚上十点多,小莉她们就回去了。我和肖总送她们出去。等我们回包厢时,那几个家伙已闹翻了天。
肖总说:“这前后判若两人,速度也太超音速了吧?”
“这美女是妖魔呀!”
“从今后我怕美女了!”
“呀,丘必特呀,你的箭射别人吧!”
一帮人抢着说。夸张中不乏真实的存在。
肖总转头对我笑笑:“老兄,你感觉如何?”
我耸耸肩,摇了摇头:“美女是看的,不是玩的!”
三
半年后的某日正午,我去一高级公寓看朋友。出来时,正遇一辆小车驶来。我这肉体自是怕那钢铁之躯。于是,闪到一边的树阴下。
小车在不远处停下。车门开了,小莉和一个有些面熟的男人下了车,匆匆闪进了楼房。
我看了看车牌,是省府的车牌。这才想起,刚才那男子是经委的秘书。这一想,也就想起了那见过面的副主任。从刚才他们进入的匆匆来看,自不会是能见天日的事。我无缘由地心紧了。
这情绪,害得我一下午就没片刻的安宁。我想了想,就打了的士,去见肖总了。
肖总听了我的连珠炮似的述说,递上了一杯茶,笑笑说:“想不到你还有年青人的性子。可是,这一切关你啥事呢?”
“眼见着一朵美丽无比的花,就要被一大堆牛屎盖住,能不心疼吗?”我连忙辩白。
“那,你说这花该怎么呢?花总是要败的,最多是败的方式不同罢了!你希望这花长盛不衰,可能吗?”
“可不是这种败落呀!她应该有个好的归属,有个自然的败落呀!”
“那么,怎么才自然呢?嫁个好丈夫,对吧?要是她找不到呢?你满世界地为她鸣不平?还有,怎样才算是好丈夫呢?般配?她般配了,那比她差一点的女孩子呢?来个梁山泊排座次,挨个配对?现实吗?可能吗?”他摇了摇头,“你呀,是关心则乱。其实,她在你眼中是神,是不容人去亵渎的。可是,在别人的眼里,她是个人,美点而已。你别翻眼看我,别迷在当局。换个人,换个不那么美的女孩子,你会这么激动吗?”
他说的不无道理,我一时也不知如何应他。我只希望小翠有自己的选择,是她不违反自己意愿的选择。可是,我只能凭感觉,而不能凭事实来说明她是违背自己意愿的。因此,我无话可说。我也更清楚:轮不到我说。
“你总该知道点什么吧?”我眼巴巴地看着他,希冀着他的解答。
他燃起了一支烟,慢慢地踱到窗前,望着那一片蓝天,轻轻地说:“林厂长出了点事,被‘双规’了。她显然是为了林厂长去见上头的。至于是她自愿,还是别的原因,我就不知道了。”
“那,你能不能帮她呢?算我欠你的,行不行?”我也不知为何这么提出,也许是鬼迷心窍了。
“帮得了,帮不了,我先不说。我为什么要帮她?”他转过身子,沉缓地说,“我也想爱护她。她太美了,是人就不忍伤害她。你知道吗?我克制了自己,没有去伤害她!这对我,已经是很难做到的了!自古以来,红颜薄命。古时的四大美女,哪个是命好的?她本就不该出来,那么,她的命运或许会好些。现在,没法说了,没法做了。一只羊,生活在狼群里,是保不住的!何况,还有虎豹!唯一的就是把她关在屋里,就像把花密封在罐头里。可是,她愿意吗?那还叫生活吗?”
我无言,真的。因为,他说的更真,简直就是真理。
我只有默默地祈求上天:祝你平安。
四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尽管,我常常想起仙子般的小莉,可我只是凡人,是无法流连在仙境里的。
这天,肖总来电话,说是北方有几个重要的客人来。是科技界的,品位很高。他拜托我去碧天宫挑,找几个小姐陪他们:“要雅的,绝不能俗!”
妈的,我就变成皮条客了。我表示难为其事。
“这事是要办的,谁办都是办。”他说这是件关系到今后长期合作的事,那钱是用亿来计的;而他正在北方陪他们,实在腾不出身来。末了,还加了句“前些日子,有人见小莉在那出现过。”
这就不由我不去办了。毕竟,肖总帮了我不少,而且都是关键时帮的。我再不愿意,也要办呀。再说,小莉也是勾魂的幡呀!
于是,我去了碧天宫。因为有肖总的电话联系,那里的老板已选好了小姐,只等我考察一下。这活好做,随便找个话题,聊上一会,那底子就全抖出来了。结果,老板推荐的六个,我退了两个,又另挑了人。这就完结了。
我问老板:“有小莉这人吗?”
他说:“没有。”
我再问:“那是个美得像仙子的女人。有人说在这见过她。”
他说:“是有这么个人,不过叫阿恨。不是我手下的,有时客人挑剔时,就打电话叫她来帮个场。她的出场费太高了,三万。一年也就那么几次。”
“你能告诉我,她的住址和电话吗?”我补充了句,“肖总叫我找她的。肖总说了,找到了她。以后的生意,只跟你一家做。”
他想了想:“肖总说的,我还有什么好说的!”说着,就写了地址和电话号码,给了我。
汽车载着我到了离市中心十几公里的一个别墅住宅区,我找到了那栋两层半的独家小别墅。打了电话,小莉接了。于是,我进了那间重重铁门的楼房。
小莉开了门,就径直回到了客厅,将身子重重地甩进了那宽宽松松的皮沙发里。而我则还在门口发愣。因为,这次见到她的震慑,甚至于超过了第一次。
人,还是那个人。可是,已不再是那刻在脑中的小莉了。她变了,画眉涂脸的,连头发都染成金黄色的了。总之,她被俗气包裹着,那美就只剩下一付皮囊了。
我缓缓地走向沙发。茶几上是酒瓶、酒杯,还有那纸包的、袋装的、碗碟盛着的食物。第上满是烟头、花生壳、瓜子皮。她倚靠着沙发背,怀中搂着个小小的心形抱枕,一双脚就直直地搭在茶几上……
她手拿着遥控器,关了电视,随声说道:“是在我这呢,还是去你那?”
我连忙说:“小莉,我是专程来看看你的。”
“看我?怎么看?是这样看呢,还是脱光了看?”她从沙发里弹了起来,手就伸到胸前,解起了衣扣……
我慌作一团,冲上前抓住她的手,阻止她那放肆的动作:“你千万不要这样,真的,别这样!我,我真的,是来看你的!”
“看我?那大厂长,大主任,派你来的?他们怎么不来?”
“不是的!我不认识他们,是我自己来的!真的!”
“喔,有权的,有钱的,都不来了,轮到你这屁都没有的来了?”她双手五爪金龙地将头发一捋,“好呀,你来了也好。钱嘛,你看着给吧,怎么样?在沙发,还是到床上?”
“我不是来干这事的!”我急得没法可想,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我真的只是想来看看你,这是真的呀!”
“真个屁!我跟你不沾亲,不带故,你看我干什么?你,不就是想要我这人吗?从第一次见面,那眼就色出火来了!这会倒装起正经了!”她将我身子一推,“别假仁假义的了。以为说几句美话、甜话,我就倒贴身子给你?告诉你,我的身子是卖的!”
我懊丧极了。真不明白,事情怎弄到了这等模样。她怎么就不让我讲完一句话,就不信我的一片真心呢?
“做,还是不做?不做,就走人!别误了老娘看韩剧!”她下了逐客令。
做?别说我不想;就是想,我也不会找她了!还能怎么呢?我只有一条路,走人!
我出了门。当铁门在我身后“当”地一声响时,我感到了全身骨头散了架似的。我抬眼望着天空,投入眼帘的是一片乌云……
我眼前一片黑,人就倒下了……
本文已被编辑[饥渴的骆驼]于2008-2-18 15:50:08修改过
-全文完-
▷ 进入乌江的乌鱼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