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也许它一点也没有改变过自己的规律,自己的步幅、步调。可我在经历了近几天的突变后,发现自己居然在人们都谈之色变的“艾滋”村,磕磕泮泮快一年了。我记性烂极了,好的,坏的;如意的,不如意的;开心的,不开心的;痛苦的欢愉的……总是在我的时间面前不堪一击。经历了。忘记了。过去了。就很难想起来了。我所在的组织在这里的办公室、乡村活动中心被迫关闭后,我静了下来。无事。却让过去的一些一直都没有细思深想的事来,一些没有认真体会的感受来。
确定了。不要劝了。我要去。
2006年11月15日晚,k254次列车在夜色中驶出了长沙站,车窗外渐渐没有了灯光后,我才坐了下来,次行的目的地是河南开封市。
在未出发前,已经被曾在河南呆过一个月的室友俊霏那里,听熟了种种关于河南艾滋村的事情。可火车不停行驶后,心里突然开始感到前所未有的空空感觉。环顾四周,再也找不到熟悉的面孔,嘈杂的人声里,觅不出一丝熟悉的语气。想调整自己的乱乱的心理,可乱哄哄的车厢里,似乎不适合那时的心境,走到车厢两头吸烟处,呆了好久。才发现自己心里有些怕。不是对人人远而避之的艾滋病感到害怕、恐慌;而是怕见到室友描述的那些情景出现时,我无法承受,无法面对;也许是害怕自己不小心的言语会上海那些早也被病魔折腾得疲惫、绝望也很脆弱的心灵;也许是害怕自己的无知而使决心失望;也许是怕几年的社工学习,不能做到在人人都怕的病魔前,做到感同身受,伤害他们;也许,也许一切都只是在想。在猜测。箭也上弦,不得不发了。
火车行得远了,心里依旧在空空地感到阵阵不安与茫然。看看行李架上耕兄弟送的包。包很小。我也没有打算带更多的东西,我只带了些自己编了号的文稿纸,几件临时换洗的衣服,还有就是从2004年收集整理的十几摞艾滋病预防、艾滋病常识的资料。发现自己草草的决定与小小的行李,完全只是一次短暂的游行的意识。心里这样想的时候,释然了,反正不想呆了就走贝。爬在桌上了睡了起来。
火车天亮的时候到郑州了。一夜的车真的累人,买好到开封的长途车后,坐在有点空的候车厅里,都太知道自己到这里来是要做些什么?是为什么要来?却想起了14日早上俊霏、耕、阿生三人再三的劝我时。我的回答:确定了,别劝了。我要去。
开封到,一直都喜欢探究历史、名胜古迹的我,早就在无数次里从书上了解了它了。它位于华北大平原的东南部。北频黄河,西依郑州,南与周口、许昌毗邻,东与商丘及山东的菏泽接壤。境内平旷四达。并且它是明清以前七个朝代的最高政权集中地。记得一句古诗里如此形容它:汴梁形胜甲天下,夷门自古帝王都。充分说明了它在历史的长河里在某个时间里如何地占据着重要的地位。据历史载,在北宋的鼎盛时期,开封的人口达到了150万之多。
但一下车,我真的就也感觉到这个中国人口大省的“威力”。相国寺车站门口横七竖八地停放着三轮摩的、的士、人力三轮。车站前的街上,形形色色的车辆像玻璃缸里的苍蝇。嗡嗡的乱叫着奔跑着。我感觉到在南方小城里从来没有过的压抑。次去的机构一名干事在站口接我,他问我是要打的?还是坐三轮。我想想了,觉得坐三轮好,他又问我作人力三轮还是机动三轮?我说机动的吧。当时做这样的决定主要是因为三轮没有窗,可以在第一次里欣赏这座历史名城。
一上车,我就后悔了。也领教了北方人的豪迈车技与粗旷的民风。三轮司机一轰油门,直在人流车流里有一种横冲直闯的霸道。与许多中国落后的小城一样,它的秩序乱了点,它的房屋矮了点。而且从他后面可见到他呈暗青色的肤色。我想到俊霏一直说大我要去面对的人群,他们其中的一个特征就是:皮肤呈暗青色。我甚至猜想他是不是就是我要面对的那样的人群。当然我没有敢问,连问接我的干事都没有敢问。从他驾驶的车技上,我可见他的性格一定也是象六月的狂风。下车后,我递过钱,并说了声谢谢。但他看着钱与对我的感谢,眼睛里的眼神像石头一样冷漠。让我感到他正生活在某种愁苦中。
来了。就这样在一夜的害怕。茫然。有点担心的感觉下来了。
来了。一切都该是怎么呢?我不知道。我也不可能知道的。
最初的印象
第一次走进传言了很久,范围很广的“艾滋村”是在一个深秋的清晨,天气已经开始变得硬梆梆的。秋天深了,寒也就深了。坐上长途汽车,不久出城了。出了城即是一望无垠的平原。平原在距离不远的地块上偶尔会有些杨树,他们都只有光秃秃的躯干在也冷硬的风里孤独等待。等待春天的到来。到处是萧杀。枯干。只有土地里刚冒出一寸来长的小麦在冷风里坚守自己的希望。偶尔在风里也会轻摇自己的麦头。似乎在向冷硬的风挑战。但不久,雪,就会轻轻柔柔地覆盖了它。
去的那天,有薄雾。村庄在几十米远处望去充满了神秘与安静。但在早有的心理作用下,却感受到了死气。如果不是同也在这里行走到驾轻路熟的同事在一起,我猜想我会选择离去。而且是拔腿就跑地离去。太静了。静得心里七上八下的。看着同行的同事一脸的平静。而且是平静的步调。我感到自己作为一个男人,未免太胆小了。挺了挺胸,走在同事旁边。但还是不时拉拉自己的衣领。
走进村庄时,比我想像的样子还要严重,村庄里静级了,静得像巨大的海潮涌向岸边。瞬间又没有了。在村子走了三四十米,没有一个人影。也没有任何生物的声响。连鸡、狗似乎都在某个时间里集体躲到那个角落里去偷懒了。只留一座村庄在深秋里孤单而寂寞。这里没有我经常见到的农村农民们忙碌的身影。也没有听到农民们大声无忌地喊叫自己的孩子。也没有那里有我见到的别的农村,收获后农人们满足的笑声。这里只有静。静。
刚进村庄的路是柏油路,直且好走。在从东向西走了近百米后,突然街道向南延伸。拐过的刹那,南北方向的村街上零星地走动着几个人。还有几个有的蹲在路边,有的坐在麦秸杆上,有的干脆躺在麦秸杆上闭目养神。蹲的、坐的、躺的都没有说话。他们像忘记了时间的人,却又在时间里无聊。见到我们两人。零星的几个人,几乎在同时睁开了眼睛,并把目光聚集在我们全身上下。目光聚在身上,却从目光里看不出半点活生生的表情,眼睛像一潭从不流动的湖水。或许就是大风也不会泛起点波浪?在很短的时间里,我全身感觉皮毛正在一点点紧张。双腿似乎有点软了。我不是怕传言中说的那样:病人见了陌生的人,会突然冲上来抓咬。我知道,中国的农民是最温和的群体,他们憨厚耿直、他们善良、他们性格柔软,但绝不懒散。也绝不是刁蛮的人群。我是海区他们心里那沉沉的悲苦,压碎我辛苦建立起来的自信与勇气。害怕自己的慌乱,带给他们的信息是认为我看不起他们,把他们看成了异类。是怕伤害他们。
十来米的路程,我感觉是我从来没有的沉重。同事带我去的第一个家庭是比较典型的一个患者家庭。全家四口人。四个患者。两个大人是10年前卖血感染的艾滋。已经在这几年里反反复复发病好几次了。现在两个大人看上去都是骨瘦如才。都是面呈暗青色。厚厚的棉衣棉裤包裹下。还是在瑟瑟发抖。两个孩子。男孩是摔了大量出血后,在某医院输血感染的,今年12岁了,已经携带aids六年了。孩子很懂事,见了生人也不怕,叔叔阿姨的叫个不停。还忙乎着搬凳子给我们。最小的是女孩,是母婴传播感染的。到现在才一岁多点。去时。正在母亲的怀里笑。但见我看她时。“哇”的一声就哭了。我赶紧道歉说对不起,我没有看你。
我的同事稀里哗啦的就同男主人聊开了。我听不懂河南方言,只有把眼睛随他们不停分分合合的嘴巴上移来移去。听了半天,一句也没有听懂。后来走在中国病人人数与总人数比例极高的村子里,我发现除了进村的那条路好外,村子里别的路都是土路,雨淋过后,摩托车,三轮车压过的深深浅浅的痕迹随处可见。因为前一天刚下了雨,路上更是东一个坑西一个坑的。要走过。不得不一走三跳的。
村东头在村庄整齐的规划格局外,明晃晃地立着一座平房。从远处看,平房的正面墙上依稀可见“争创文明户,建设美好家园”,“共同抗击艾滋”等字样。走近了,从房子外面还有些发亮的瓷砖看来,修建的时间不长,再看,原来是这个村委会办公的地方与村卫生室。但围墙的铁大门却看上去锈迹斑斑的了。再往里看,村办公室外的地面与矮矮的石阶上,隐约可见发霉了的痕迹。地上到处是秋风带落的杨树叶,村办公室的牌子远了看不清楚那个是什么办公室,但好几个也是歪挂在门框上,随时都会掉下来的样子。卫生室那边也好不到那里去,而且是更脏更乱。地上从远处看,能辨别出几根是被丢弃的输液管。一个消毒用的大锅斜倒在卫生室的门外。卫生室的墙上挂着玻璃封住的宣传栏。但里面的字在这样的距离显得太小了。当我想用相机拍下这新与破的景象时。同事劈手夺下相机。狠狠地骂了一句:你不要命了。我没有问为什么不能拍。因为我知道同事在担心什么。而且这时一个人老远就在问:干什么的?同事回了句:没有做什么玩的。赶紧离开了村庄。
我和这样在茫然、震惊与沉重中走在村子,后来同事们离开了机构。剩下我一个人了。我依旧这样走在村子。但第一次我在村子做了什么?看到了什么?脑子里满满的胀人,却又什么都感觉没有。离开村子后,走在笔直的柏油路上,才发现,地里的麦苗真的好青。真的好惹人心人怜爱。路边光秃秃的杨树轻轻摇晃的躯干也变得如此地美妙与温柔。看者周围一望无垠的平原,我真想大喊。喊出我心里的沉重、茫然、与震惊。不光为了村子里那些死气沉沉的人与呆滞的目光;不光为他们家徒四壁的家;不光为他们对生命流露出的绝望。也为我这个一直在山区长大的人,因为看到了这样大的肥沃的广袤的土地而想大喊。
这样平整、肥沃的土地在我老家,是没有的。我的老家的乡人们只有在山的懒腰处,石头的指缝间耕种收获养家度日。靠的都是肩挑背驮,从远古到现在也许到永远都只有这样的方式去劳作。但这里却早就已经实现了机械化的耕种与收割。而这里,这样优越的条件却降临着人为的也是人不可挽救的灾难。我们都知道。这里的平原是黄河冲积而成,大多是肥沃适宜耕种的耕地。这里也是中华民族文明的发祥地。应该是富有、祥和、民安家居的。但我却要因为他面临的贫穷与灾难而来。
在几个月里,我看到的都是几乎一样的颓废;一样的木然;一样的绝望;一样的悲伤;一样在大冷天里患者的孩子赤着脚在屋里屋外乱跑;一样是发病的人无力地等待死亡
来了,心沉重了。在渐渐更冷的北方天气里,我的脚步却更加坚定。本想十来天就离开的。却一直到现在。始终都没有打起返回的行囊。
冬来。冬难过。是患者们都怕的季节。如果谁在冬天病了。病人们都回相互说:他(她)怕是过不了冬了。冬成了他们灾难的季节。冬啊。快些来,也快些过去吧。
那些痛苦的眼神
冬终于过去了。春的气息浓浓烈烈地弥漫着整个世界。树吐绿了。麦苗经过雪一冬的蕴含。更高了更绿了。农村到处都是绿。绿得使人想让时间就停在这样的季节里。永远都不要离去。但大自然有大自然的规律。就像人总会死去一样。死了就是树叶掉地了一样。生命在绿色里开始苏醒。走在村庄里。人大声交谈的声音。牛欢快的牟牟声。羊低低的咩咩声。狗急躁的叫声。充满了各个沉寂了一冬的村子。村庄活了。这是我经过春季15天的休息后,再次走进村子时的愉快感觉。因为绿。因为有了声音。人舒服了些。脚步也轻了些。
但已经快“职业”化的感觉,让我从各个村庄头新置坟头感觉到。这里又人死了。病人们害怕的冬。不知道又有几家几人在生死离别里悲痛?心里又沉重了起来。
走在充满了春的气息的村庄里。经常晃过眼睛的是白色的对联,白色的对联向一道道闪电击打着我,总会禁不住颤抖几下;时不时就会遇到一个一头白帕的人,带真呆滞的目光走过我,走过我时,都会轻扫我,轻扫的瞬间心里总会感到生命的脆弱与生死离别在他人心里的哀痛;死了女人的男人家更乱了,羊啊,牛啊,猪啊,在院子里,屋子里自由出入,吃喝拉撒随意随地解决。男主人也懒得去管了。只有在看着嗷嗷待养的孩子时才会叹息一声,忙着做饭去了,男人与孩子象极了野地里的野草;死了男人的家更穷了。女人骨瘦如柴的身体,早在死亡前与死亡后,被泪与血抽干了。无精打采,他们心里感觉到的不是春的清新与勃发,而是绝望的灰色;死了父母的孩子就更沉默了,无辜的孩子。从不懂事突然就到了懂事了。因为他们不得不懂事。他们要用自己的手来扛起自己的生活。
春的气息里揉进了太多的死亡的气息与绝望的因子。
眼神。脑子里总是在晃着双双痛苦的眼神。
父母尚在孩子,依然会在春风里笑着整天到处乱跑着去寻找自己的快乐。但他们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不知道在他们睡熟后,在夜里向上天祈祷让他们平安。让自己再多活几年。好让孩子多些有父母的日子?
我深深忧虑与恐慌、害怕,害怕在某个时候我再走进那些走过一次。几次。几十次的村子时。那里已经是物似人非。空余房,人也去。那番景象我不知道任何是好?任何是好?……
结语:也在艾滋村为了孩子上学,消除艾滋歧视,等等工作已经快一年了。心里的话何止万言?何止十万言?但文字再多也永远都无法描述我心里的感受。在我们组织被强制关闭后,我在这里,祈祷出现奇迹。让那些在苦难中的人能再健康地过上几天,几月,几年,或者更长些,夜希望孩子们能够被某些好心的人送去接受教育,认字。去走正确的人生道路。能有幸福的一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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