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看一生”,这句俗话在我身上得到了验证。
在农村众多的小孩中,我并没有显示出什么与众不同的特色。在农村,只有那些爱打架闹事的孩子受人关注。而我,顶多来点恶作剧,比如,我和老弟有一次从窗户里将一个赖蛤蟆扔进了隔壁黄老头的家,气得黄老头到处逮我们;再比如,趁他出门时,我们将一条死水蛇放在他家的门口,然后,偷偷观察他回家之后的表情。仅此而已。
最先发现我的特异之处的是塘脑村小学的民办教师蒋明星。现在回想起来,我那时也不过懵懵懂懂,哪有什么理想之类。看来一个人走什么道路竟有六七分是天注定了的。所以,到现在我还记得我人生的第一个伯乐。
事情是这样的:在我三岁的时候,跟着姐一起上学。农村那时没有幼儿园,大人们忙,都是伢带伢。当姐进教室学习时,我却没有象其它小孩一样,在操场上闲逛,而是趴在教室的门上跟着里面的学生们一起念拼音:“a,o,e……”蒋老师发现了,就特许我进教室学习,做了一名编外学生。多的事我记不清了,只记得一次蒋老师曾批评过王强发,王是一个知青的孩子,脸上有一个瘤子,因为学习不好被打了手掌,我当时坐在王强发的后面,蒋老师在批评他的时候还顺带表扬了我:“王强发,你以后给陈建结提草鞋他都不会要。”这一过高的奖励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其直接后果是我在班上有意无意地遭到那些大我几岁的同学的挑衅,有一次上课,前面的王强发就故意用座椅顶我的桌子,挤得我的身子都有快坐不稳了。后来王强发随着他的知青妈妈回了湖南,吃上了商品粮,我此后再也没有我他见过面。至于谁比谁强就不好说。只是他走的那天,我还特意地送了他,他说过不久要回来看我们的,可终究没回来。
蒋老师当过海军,操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这一点,不要说在村里,就是在学校里那开口就是土话的民办老师中间也是鹤立鸡群。有几次,我看见蒋老师在宿舍里听着唱片,那时,村里这玩意可不多见,还有一次,他逮住了两只老鼠,剥皮取肉,炒成一盘菜肴,要他的儿子吃下去。这件事在村里传为笑谈。人们觉得这太不可理喻了,笑他一个当兵的人,当兵当得怪怪的。他见人很少说话,没事的时候就看书。村里人说,又多了个夫子。多少年后,当我成年,也有理想与现实冲突,困惑与无奈时,我猜想,蒋老师也一定充满着远大的理想吧,可是在农村,他只能日复一日重复着单调的生活,一点点地任无情的岁月剥蚀青春的梦想,却再也回不到外面的世界。还有一次,蒋老师穿上了一身洁白的海军服,那高高的帽沿让人感到了他的飒爽英姿。我现在能体会到一个已经走出农村看到外面世界最后的归宿却不得不回到土地的痛苦,这是种欲罢不能的痛苦,也是无处不在的生活的网的束缚下的痛苦。我已经二十年没回故乡了,听说,他还在做着民办教师,错过了最后一次民转公的机会。
因为当上了编外学生,奶奶特别高兴。给了我三分钱买铅笔。三个硬币。走在东荆河的堤上,我象一条快乐的鱼,走路恨不得跳起来。在快乐中,我将钱含在口里,一边与别人有说有笑,这可是一个标准的不讲卫生的农村娃干的事情。
穷人作欢,必有大难。正高兴之际,三枚硬币却滑进了喉咙,最可气的是,它们不上不下,正好堵在喉管处。当我和姐哭丧着脸回到家里时,可把大人们急坏了。最害怕的当然是我自己,我那时就胡乱地想,会不会就这样噎死了呢?这些钱会不会锈在肠子里,将肠腐蚀了呢?
这样可怕的问题一下子全涌上心头,令人莫名的恐惧,我平生第一次觉得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任别上怎么安慰,也打不消自己的悲观念头。
晚上,外出做裁缝的妈妈回来了,他带我到四墩村找一位赤脚医生。
赤脚医生正在吃饭,简单地问明情况,他拿出一个手电筒,在我口里照了照,又用宽大的手捏了捏我脖子。然后就对妈说:“好了,钱已经下去了,没问题了。”
我当时太崇拜这个赤脚医生了,经他妙手回春,我又可以自如地说话了,我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最高明的医生。
家里人开始怀疑蒋老师的眼力,我自己也怀疑。在小学我并没有表现出过人的天赋。成绩也就在前五名左右,从没考过第一名。为了拼音的不合格,还挨过蒋老师的戒尺,那戒尺打在手心疼得难受。小学的学习主要靠聪明劲。除了上课接受知识之外,从来不会有额外的补习班了。我佩服一个姓龚的同学,那真是聪明,老师讲一遍什么都知道了。小学里最令我怀念的是一伙同学在下学的路上,躲在东荆河堤旁的牛棚里赌博。赌资练习本上撕下的纸。我们总会把一个苕货的练习本全部赢来。这种事情就成了乡村少年们最好的娱乐。如果哪个生产队放电影或唱戏,那也是我们最好的节日。幕布或戏台一般都在堤角,观众在堤岸席地而坐,我们与其说在看电影,还不如说是借机疯逗一番更合适。一般情况下,我们会先去偷一点红薯或者西瓜或者甘蔗之类,然后有组织地坐在堤上尽情玩耍,捉迷藏,或者丢手巾。
邻家颜老头家的孙子在峰口镇读高中,已经算村里的知识分子了,弄不好还会上大学。颜老头脸上笑开了花。红卫也成了我们小孩心中的偶像,有些小孩为了显示和我们这帮野孩子有别,专和他套近乎。爷爷奶奶看我们没个正经,很着急:“没出息的,你们看人家卫红,放牛都拿着书,你们啦,要争点气。”(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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