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小鸥羽化

那天，我在香港海洋公园的观光缆车里，忽然就接到龙珠的一个手机。要我替她在香港的大燠山天坛大佛寺里面的功德厅内，为她买两个小小的牌位，分别刻上白小欧和王浩的名字。我觉得她神经出毛病了。

“喂，你胡闹什么啊。知道这里一个灵位要两千港币吗？我哪里有这么多啊？再说这是为死人买超度的，你咒自己和王浩啊？太离谱了。”我有些生气的大声回答她。

电话里又传来龙珠的低泣声，那么悲痛的，“你没注意这几天的新闻吗？几名中国人在以色列咖啡馆爆炸案里身亡。那几人中就有王浩啊。他死了啊......”

“怎么，王浩死了。真的吗？”我猛然想起，最近电视里看见过这则新闻，当时我还琢磨这几个中国人怎么不长眼，有钱上哪儿旅游不好，非去中东那火药桶的地方找死啊？没想到里面有浩，虽然没见过面，可他的一切我似乎太了解了。

“可他为什么去了以色列啊？”

“老板硬派去的，公司在那里承包了建筑业务。这里面还和我有些关系，某种意义上说，是我害死了他，我好难过啊......”

“他不是和你结束了吗？”

“哎，后来我们又发生了些事情，一言难尽的，以后有工夫再告诉你吧。方导，我们以前恋爱时，曾经计划到香港度蜜月的，当时我们就从图片上选定去那著名的山顶大佛，为我们的终身幸福祈祷的。可惜，我们没有了这蜜月，如今他连生命都没了，成了异乡孤魂，......我想在那里为他安魂吧，我们活着没能去成那里，就让我们的魂灵一起去那里长眠吧。也许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不被打扰的永远陪伴在一起了。呜......”听出她是悲痛到极点了。”

“小鸥，听大哥一句，不要太和自己过不去，这是命运，你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啊，不要太自责了。”

事情也凑巧，偏偏这会儿我的手机快没电了。我急忙告诉她当晚在网络上面的qq里见。

我当天一回到代表团驻地，马上联机上网，发现化名：“小鸥”的她在上面等我。我的网名是“飘然”

飘然：

你和浩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鸥：

浩结婚后，生活不幸福，他们夫妻感情不好了。一次回家，他无意中发现老婆和别人在床上，他们打了起来。赵晶说他干涉不着她的私生活，因为，他现在的一切都是她给的。

飘然：

一对狗屎，这关你什么事情？

小鸥：

浩痛苦异常，不久偷偷约会了我，向我道苦衷。

飘然：

他混啊。活该生活惩罚他。你不应该再搭理他的。没劲的男人！

小鸥：

哥，感情的事儿有时说不清楚，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想的，曾经发誓不再想他，可他一个电话，一声想我，我就全线崩溃了。我是贱啊。可我控制不了自己想见他。

飘然：

不用说，你们又旧梦重温了。

小鸥：

是的，骂我没出息吧。

飘然：

经历了这么多变故，你们再那样不别扭，不恶心吗？

小鸥：

我也奇怪，我们感觉更加疯狂和激动的，谁也不说话，只有歇斯底里的动作和低吼，那晚上，我们前后干了三次啊，我们都仿佛想通过这样的方式祢补什么似的。　

飘然：

靠啊！我真不理解你们怎么这样啊？

小鸥：

骂我吧，看不起我也行。反正浩现在死了，我为能在他最后的日子里，给过他安慰，我觉得不后悔，别人怎么看不起我都值得了。

飘然：

你不怕他看见了《龙珠图》遭报应啊？哎，现在还真兑现了。

小鸥：

这是我现在最后悔的事情了。他第一次看见我身上的《龙珠图》时，吓了一跳。我告诉了他这文身的来历后，他痛苦的头撞墙啊，说是他害了我。我们当时抱头痛哭了。那一刻，我就原谅了他的一切。女人也许就是这样，爱上一个男人，真是无可救药了。

飘然：

不可理喻了，女人啊？伟大的爱情。

小欧：

从此我们有一段时间经常秘密约会。每次浩进入我身体的时候都不敢低头看那龙头，他说有股恐惧感，我说你不会是良心谴责吧，按理我可是你的丈母娘了。话一出口，我们全尴尬的没了情绪。

飘然：

当初的一对恋人，反成了偷鸡摸狗的，你们何苦啊？

小鸥

不久，我们的事情被赵晶发现了。她和老板的黄脸婆找到我，在公司里就对我辱骂殴打起来。老板虽然制止了她们，但不得不答应老婆把我开除公司的条件。王浩也被发配到国外的建筑公司去负责中东地区，以色列的工程项目。

飘然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以前你没告诉我这些情况。

小鸥

大约半年前，我不想告诉你，怕你不理解我。现在无所谓了。浩已经不在了。我的一切希望都破灭了。以色列咖啡馆恐怖炸弹袭击时，他和几个中国员工正好在那里开patyy，那天是他的生日，现在也是忌日了。

飘然

按你交代的，我已经为你们办好了定做灵牌的手续。后天，要去做安魂法事，你飞过来吗？

小鸥

太感谢了。我过不去的，姓龙的怕我这些日子出意外，安排人盯死我了。只好拜托哥替小妹做这些事情了。钱够吗？我怎么给你汇过去？

飘然

不用了，我找同事借了些。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小鸥

哥，为我们买个花蓝，全要白色的马蹄莲。为我们请柱安魂香，超度我们今生罪孽的灵魂，好吗？妹妹在这里感谢你的大恩大德了。555555

飘然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不要想不开啊。不要，可怜的妹妹，等我过几天回去啊，一定等我。

小鸥最后发过来一个“玫瑰花”，就下线了。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几天后，我飞回了天津。一落地我就和龙珠联系，手机呼叫，回答不在服务区，无法联络。打去家庭电话，也无人接听。无奈了，我只好拨通了娄老板的电话。我编了个理由打听龙珠的情况。

电话那端，听出娄老板在犹豫什么“你前些日子去香港了啊？怪不得你不知道啊？龙珠出车祸了，她已经不在了啊。”

我立刻震惊和怀疑起来了。“不会是普通的车祸吧？她开车技术可不错啊？”

“是啊，我也奇怪了，她一个人开车去承德的路上，大白天的掉进山涧里去了。连人带车，当场焚毁了。警察说出事现场勘察结果，车下去时，她没有踩刹车，对面也没有来车躲避的痕迹，怀疑是驾驶员酒后或不清醒状态出的事故。”

“哪天出的事儿？知道吗”我担心的问。

“不久，就是大前天吧，对的，是周末10月26　号下午的时候。我好悲痛啊，龙珠可是我最得力的助手了……”

“啪”我猛的挂了电话。果然我的预感对了。

10月26日，那天正好是我在香港为小欧和王浩正式举行安魂超度仪式的时间，记得当时她还正好打来手机，我让她听现场法事的诵经声和悠悠的钟罄梵乐。

她感动的哭泣起来，“哥，我听见了，多美好的仙乐啊，我们的在天之灵一定会听见的。哥，你会记得我吗？但愿下辈子，我们还能有缘相逢啊。吻你，我爱你……”接下去是电话里龙珠呜咽的哭声，似乎还有汽车的马达声和呼呼的风声，可惜当时我在的现场太嘈杂了，我没有意识到，那时竟是龙珠或叫小鸥的姑娘在向我作人生最后的告别啊……

转天我一到单位，就收到一封挂号邮寄和一张一万元的汇款单。那是龙珠在生前发出的东西。挂号信里，是我和龙珠在拍片现场的合影，还有张光盘，是我给她公司拍的广告片，里面有她的出镜表演。看见照片上她攀着我的肩头，快乐灿烂的微笑，我热泪盈眶了。汇款单上有句简单的留言：“香港的费用，聊表我的感激之情，妹敬上。”

几天后，我参加了富龙公司为这些日子里公司出事的几位员工举行的简单的追悼会。从以色列运回的王浩和其他两名员工的骨灰盒，与白小鸥的骨灰盒并列摆在会场上。

我见到了韩经理，他高大魁梧的身材还透着当年演“洪常青”的帅气，只是眼睛红肿着，看出悲伤的痕迹。我和他搀扶着小鸥的父亲，痛失爱女的打击，让老人几乎站立不住了。公司方面发给每位死难者一笔抚恤金。娄老板代表公司对以色列遇难的三位员工表彰了一通，对小鸥的死只一句车祸遇难就轻描淡写的带过去了。

赵晶没有出席追悼会，王浩的骨灰让他的家人带回去了。这个大别山里奋斗出来的农家子弟，总算经历了他向往的现代大都市生活，甚至见识了国外的世面，还经历了一次不为人知的轰轰烈烈的爱情生活，现在终于安静的随家人又回到大山里去了。他不会知道他的灵牌此刻早已和另一个爱他的姑娘安息在遥远的香港岛上了。也许那里才该是他魂归之处，佛祖宽恕他吧。我在心里默默的为他送行了。

小鸥的父亲捧着爱女的骨灰，颤微微的上了南下的火车。我为老人放好了东西，最后抚摩了一下小鸥冰凉的骨灰盒，看着上面的小照片，她那么青春迷人的微笑着，我的心揪得好痛。火车要启动了，我下车前说了句：“一路走好。”是说给老人还是小鸥？

我目送远去的列车，想象到老父亲要带着小鸥穿山越岭，跨江度河，回到她曾经向我描述过的长江边的小镇去了。而那正好是当年她带着浩回家的路程啊。那水灵灵的江南女子还能回到养育她的葱绿的水乡吗？

我没有告诉他们任何人，小鸥真正死亡的原因和香港的事情。因为我在追悼会前，我的e-mail　收到了小鸥出事前发出的延期信件，她交代自己的后事和要我为她保密的事情。

飘然兄（方大哥）：让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当你看见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这个伤心的世界了。也许正好赶上你为我和浩举行的安魂法事吧。假如真的有魂灵的话，我相信我和浩的魂魄一定会感应到，我们会相约去香港的大佛堂。看着你把我们并排安放在那里，那是我们相约度蜜月的地方，我们会安静的甜蜜的在那里安息。求你不要告诉任何人知道这事情，我不希望别人打扰我们的安宁。

我已经把我的住房经过公证转给韩欣继承了，我的其它现金存款，一部分换成外汇电汇给韩欣了，希望她在加拿大学业有成，有个幸福人生。其余的都汇给我的父母了，我也随后寄去我的遗书，请求他们饶恕我这个不能尽孝的女儿吧。如果你能够见到我的父母，请代我照顾他们一下，相信你不会让他们知道龙珠的经历的。他们只有一个清白的女儿是小鸥，她早已死了。对了，我们曾经约定有机会去我家乡的江南小镇玩玩的，可惜我食言了。假如哪天你真去了我的家乡，一定去家里看看我父母和我成长的地方，那里山清水秀很美的。

回首今生，28岁的我经历的男人不少了。可真正让我爱过的男人只有三个，浩不说了，韩哥是我暗恋的偶像，最后就是你了。知道吗？我从第一眼看见你时，就觉得我们有缘，你钻进我汽车时，我就喜欢上你男人的直爽了。可惜那天我喝多了，要不我们的故事从那天就开始了。你可以得意了吧，我向你坦白了心事。虽然，我知道你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你们记者接触的美女太多，尤其在你了解我的底细后，我根本没奢望你会在乎我的感情的。但你是个懂得女人心理，了解爱情真迪的明白人，我庆幸认识你这样的男人，我感谢你能够倾听我的屈辱的故事。

如果有一天你想把它写成小说，我希望你能够如实地描写我这样的女人的心理路程，而不是简单地用“第三者”“包二奶”的批判观点去发言，那样不真实。没有哪个女人会自毁青春做男人的工具的。她们在纸醉金迷的生活背后，有不为人知的内心痛苦。

如果哪天我的小妹韩欣问起我的故事，你可以如实的告诉她，包括我对她爸爸的爱，他的父亲是个了不起的男人。你可以用我和浩的悲剧，提醒她不要在年轻时相信什么一见衷情的鬼话，相信父母，大人阅人的眼光是有经验的。我把你的e-mail告诉她了。希望你能够多给她些人生的指导，我就后悔恋爱时没认识你这样的明白人，也许我就不会走到现在这步了。

哎，人生有许多不如意，后悔迈错人生最关键的几步路是最痛苦的。哀莫大于心死，这万千世界没有了我的所爱了。我现在出奇的平静，准备告别自己　短暂的人生了，我就想对你说说心理话。我们的工作照片我一直珍藏着，（你却连索要都没有）我寄给你，还有我的表演光盘，希望你多年后还记得有我这样一个妹妹，她爱过你，你是唯一从身体到灵魂都了解她的男人，她为有你打点她的后事感到无比欣慰了。

别了。最后一次拥抱你。　

小鸥绝笔。2001年10月25日。于津

几天后，我单独开车来到小鸥出事的山谷，正好见到当地一位放羊的大爷，他向我描述了那天出事的情景。“我那会儿正在这达儿晒老爷（太阳）呢，就瞅见一个白车忽忽悠悠的从那边山梁上掉下来了。接着轰的一声，好家伙那大火苗子蹿老高的。可吓人了。”

“里面人咋样啦？”

“瞅这是个年轻姑娘，当场就死了，动都没动，就烧着了，那老高的摔下来还有命啊？”

我根据老羊倌的描述，想象着当时小鸥冲下山巅时的悲壮场面。那一刻，她一定是微笑的，而且是清醒的，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用飞跃的方式在这青山白云间，象只轻盈飘逸的白鸥，完成了人生的壮丽告别。她选择了大火让自己马上飞升，去赶赴那天国的招唤。那一瞬间，她都看见了什么？想到了什么呢......

我仰倒在已经发黄的山坡草地上，漫山遍野如火如血的枫叶在晚秋的风中摇曳，我的眼睛又模糊了，我打开带来的小鸥爱喝的干红，倒满两杯，我端起一个碰下，一仰而尽了，另一杯举向空中，慢慢的洒向山野。抬头见几朵白云在游动，仿佛小鸥在云端里看着我，她分明含情脉脉的笑着......

（全篇完）

2003-12-7初稿于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