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记:小时候/父亲驮着我和弟弟/还有忧伤的石头/于清贫地带行走/母亲就埋在石头下面/如今/我背负着年迈的父亲/和被病魔出卖了多年的弟弟/而大地母亲呵/时刻用双手托起我/沉甸甸的翅膀。——《人生如山》
今年过年,原本打算不回来了,终究还是回来了。几经踌躇,我携着奋斗了一年的梦和干瘪的行囊,归来醉饮九洲月畔的亲情。家的概念在路途中越来越清晰,我慢慢地梳理着它的轮廓,担心回来故乡认不出我是它的孩子。
看到亲人的那一刻,坐车的疲劳也被门口的寒风扫到天边去了,温暖塞进了心房。我最先是看见了鬓发苍苍的奶奶,和活泼可爱的堂弟堂妹们,然后看见了消瘦的父亲,他们两个都苍老了,我却长大了,而门口几年前的树,已经变成了零散的枯枝等着我漂泊的目光。这个童年的巢没有被风吹落,只是它周围的风景改变了些而已。
吃过了奶奶煮好的饭菜,弟弟才跑上来。他赤着双脚,而我穿着袜子还感觉冷在钻脚底。奶奶说,他身上的衣服好久没有换了,从去年8月份到现在。叫他换,他一直不肯换掉。我不禁感到自己一阵寒酸,不是因为眼前的弟弟。我看到了他,神志恍恍惚惚,走起路来晃动着身体,似乎一阵风就要把他推倒了。他似乎也看见了我,用不定的眼神扫视一下站在他面前的人。这次,他没有叫我哥哥了。父亲说,他一直在吃药,每个月要好几百块来维持,还是低廉些的药。我知道,他吃了好多年的药。精神类药品就如白粉一样可以让人成瘾,依赖性很强。但是没有药的话,他的举止就会开始失控,思维也会纷乱。
奶奶对我说,有一次,他又跑出来,跑到山那边的水库去了。找了好几天,也没找到他的踪迹。幸好邻村有人上山打鸟发现他。最后是奶奶和爷爷拉着木板车把他抬上车上拉回来的。差点没了这条命啊。想过去接近他时候,他就拼命往水库下面跑,然后看见没人了又惊慌地跑上来。惊险得很啊,最后趁他不注意,硬硬捉住了他。而车在山顶,爷爷和打鸟的那个男孩轮流把背他上来,最后几个人一起拉他回来的。
我不在家的时候,想不到弟弟的命运除了被病魔封锁,吞噬完了青春之外,还会有那么惊心动魄的故事在发生。我始终没有说什么,只是感觉自己在外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这分命运的煎熬。或许我需要这样的姿态,才能在异乡更好地料理自己的思绪。
前几天,弟弟一直没有开口说半句话,只是傻傻地笑,自己在对自己笑,我想和他侃几句也没有机会插口。
大年初三夜晚,饭早早吃过了,父亲还没有回来。他一大早就出去了,说到邻市给弟弟买药去。我似乎没当回事,不过心里有点忐忑不安。天,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奶奶说,可能寄宿到哪个亲戚家了吧。我知道路途比较遥远,可能是吧。待我躺下床准备睡觉了,门口有人急切地敲门,是父亲的声音。他一进来就喊大祸,说差点回不来了。原来父亲等不到医生,医生过年没有正常来上班,一直等到黄昏时才遗憾地回来。由于那时天已黑,父亲的视力又不好,看不见山路,撞上了路边的树木,这样连人带车栽倒在路边,车子压住了双腿,一下子扭伤了左腿,无法挪动站起来了。这样呆在那里整整三两个小时,那时天飘着微微的冷雨,又是寒冷又是疼痛。幸好不远处,住着一户在这里养鱼人家,最后听到父亲的救命声,才把父亲扶起来,还给父亲一个蓄电池照路回来。
我看见父亲难受的样子,心里也很难受。他走起路来左低右高,脚不敢平衡踩在地上。那晚,父亲到叔叔那里拿了正骨水涂搽,吃过饭就休息去了,他实在太累了。
大年初五,我决定开父亲去拿药回来。早上的寒风很是逼人。我要开着叔叔的摩托,翻山越岭,到离家20多公里外的邻市。车只开过山头,就搁浅住了。原来是车没有油了。父亲只好下来行走。不知道是我推车的速度太快了,还是父亲走得太满了。等我走了几分钟,就看不见他的背影了,急忙停下来等待。当我看见父亲寒风中一瘪一瘪地行走的背影时候,心里一阵阵酸涩在涌。我叫父亲上来坐,我可以推你。父亲就是不肯,说自己可以走,不用推。没多久,终于到了一家店,加了汽油,车子重新冒烟了。我踩动阀门,搭上父亲,朝山那边的方向行驶。
车开得很快,我似乎冷得麻木了没有感觉,只有坚韧的念头在探路。父亲俯在我身背后,他显然很冷,我感觉到他在颤抖。那一刻,我发觉父亲和我那么亲密无间,我们惜惜相怜。我的疯狂,开始在开车时很好地体现出来了。只过了一个小时左右,摩托便“哒哒哒”载我们顺利地抵达目的地。上诊所领了药,下来时,已是中午过后。我说,吃点东西再回去。父亲不肯,说家里的饭还香呢。我是怕他冷,吃饱了好受点,何况路那么遥远,风又那么大。可倔强的父亲,就是不肯向我投降。几十年以来,还是那股劲,几十头牛也拉不动。
车跑上回家的路上了。父亲伏在儿子背后,儿子赶在风的速度。经过某村庄乡道时,突然吓我一大跳,差点和小巷里开出的摩托对对碰了,幸好我的速度不是很缓慢。我看见他要开出来时,心抖一抖,车子飞快地越过去了,他的摩托才拖着灰尾巴拉出来。父亲没有发现这个秘密,他还是那么安详。命运的舵手,一定要懂得见风使舵,运筹帷幄。
时间过得真快,东串西游一番,我又要准备起程了。大年初八,就是我上班的日子了。初六一大早,父亲就把他家在养了8个月的鸭子宰了,说为我饯行。我刚刚起床,他就抱鸭子来给奶奶烫。我顿时傻了眼,但更多的是感动。
奶奶悄悄地告诉我:你爸就舍不得买掉,说要等你回来烫给你吃。我说过好多次不用了,可他还是这样。我终拗不过他那股劲儿。
今年在家的最后一餐早饭,我吃得很香,鸭汤特别甜。只是父亲没有起来吃,他的腿开始发冷了,还在床上睡觉。我为了赶车的时间,奶奶催我先吃。等待最后,我连到下面的屋看望一下父亲都来不及了,匆匆地走出了村巷等车。
车子来没来到,奶奶就追赶出来了,步履显得很蹒跚。我不停地喊,不用出来了,回去吧。喊着,喊着,感觉声音有些沙哑了。每次起程,奶奶好象不放心似的,非要等我上了车才回来。我知道,她是想看着孙子顺利上了车的那刻,她才放下那分惦挂。
我感觉泪水也开始启程了。泪光婆娑中,奶奶的背影模糊了,村庄的路口消失了,牵挂渐渐入侵了我的每一个细胞。我知道分离的时间,将会在异乡筑起守望的高塔。
——字于2008年2月16日凌晨。水。写完这篇文章,想起家,一些人还无法照顾,我想哭了。很久没有流泪了。不是我习惯了麻木,其实我夜晚的心肠特别细腻柔软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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