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和霞同村同姓同辈份,她比我大两个月,于是,我叫她霞姐,她叫我云妹。霞姐性格开朗,特别爱笑,对人热情,遇事敢作敢当,属于外向型的,而我对人对事却谨小慎微,是典型的内向性格的人。
我和霞姐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学,我们有共同的爱好就是非常喜欢画画,进入高三那年,我们决定参加来年的艺术类高考,于是,我们进入了美术考前辅导班,绘画水平迅速提高。
2002年的高考,我们如愿考上了本省最好的艺术院校,我报的时国画,而霞姐是艺术设计。整个小山村因为我们而沸腾了,有的说我们是才女,有的说我们的小村庄将来要出两位著名的大画家了等等。可是,我的激动兴奋是短暂的,因为每年的学费等各种费用将近两万元,四年下来就要八万元左右,这对于我们还不富裕的家庭来说,该如何承受得起呀。
“爸爸,妈妈,这个学我还是不想上了。”我说。
“孩子,上学的钱,你不用担心,我们会想办法解决的。”爸爸紧锁着双眉说。
“闺女,人家都说知识改变命运,这下好了,你现在考上了名牌大学,听说从这个学校毕业后进入高校当个大学老师很轻松的事情,到时候一个月好几千块钱的工资呢,我们熬过这几年,好日子就要来了啊。”妈妈叹了口气笑着说。
“姐姐,你放心的去上学吧,我已经想好了,我不上学了,出去打工挣钱供你上大学。”正在上高一的弟弟很坚决地说。
就这样,我带着家人七凑八凑的沉甸甸的学费和霞姐一起进入了省城这所我们梦寐以求的学府,开始了我们的大学生活。
不久,弟弟真的辍学打工去了,我每次看到的都是父母不停劳作的疲惫的身影和稍纵即逝得微笑,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我多么希望快点毕业上班挣钱弥补他们的付出啊。
2
2006年毕业前夕,我和霞姐在电脑上制作了精美的个人求职简历奔波于各大人才招聘会,结果都很不乐观,我们去了一些比较一般的高校咨询,他们的回答都很坚决,研究生都很难,除非是博士生才去考虑的。
霞姐说,我们当不了大学老师,回我们县级市里做个中学老师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我说,现在中学老师的工资也有两千多元,就是有点大材小用了,哈哈。
可是,招考老师的首要条件必须是师范类毕业生,而我和霞姐是非师范类的,当个中小老师的希望也破灭了。
我们毕业后的半年时间里,和许许多多的大学毕业生一样四处找工作,然而,每次都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父母并没有责怪过我,可是他们显得苍老了许多,母亲往往一边忙碌一边叹息,父亲不停地吸着纸卷的旱烟。我非常清楚,他们为了我已经负债累累,眼下弟弟也到了找对象的年龄,我们依然还住着破旧的房子。我经常一个人蒙着被子大哭,唉,我真后悔,我为什么要上这该死的大学,现在,我就是全家的罪人啊……
3
2007年春节过后,霞姐对我说:“云妹,听说南方工作很好找,工资又很高,我们与其在家里干等,还不如去南方闯闯看看呢。”
“是呀,看来在家里是没什么希望了。”我说。
正月初九,我和霞姐打点行装,踏上了南下的列车,我们透过车窗看到光秃秃的树木和一个个村庄飞驰而过,内心的激动、兴奋和不安、紧张此起彼伏。
南方大都市的繁华给了我们无限的希望和憧憬,我们在这里一定会开辟出属于我们自己的一片天地的。
在最初的几个月里,我们穿行于都市里的大街小巷,可是,与我们的专业对口且和工资预期相符合的工作少之又少,渐渐地,我们身心疲惫了。
一天,霞姐很神秘地对我说:“妹妹,我找到了一个月薪二、三万元的工作·”
“在什么地方,干什么呢?这么高的工资。”我不解地问。
“天上人间。”
“哎呀,霞姐,那可是个很有名的夜总会啊,是不是卖……”我瞪大眼睛红着脸说。
“嗯。”霞姐点点头。
“姐,我们都还没结婚呢?要是那样了,以后谁还要我们呢?”
“妹妹,你继续找其他工作先干着,等我挣够了钱,我们就开一家平面艺术设计工作间。”
“姐,别价,要不咱回老家算了。”
“妹妹,开弓没有回头箭,不混出个人样来誓不回还。”霞姐说,“你不用担心我,我在大学时和男朋友有过这方面的经历了,哈哈。”
我一再反对,但是,霞姐主意已定,不久,她走进了天上人间夜总会,成了一名坐台小姐。她搬离了我们租住的小屋,我的心里感觉空荡荡的,尤其担心每个夜晚,霞姐是如何度过的呢?
4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和霞姐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在偌大个都市里面,举目无亲,虽然五月的城市已经是春意盎然,可是我的内心却冷的发抖。
一天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得睡不着,于是,我起来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我突然感觉自己多么像鲁迅笔下的孔乙己和祥林嫂,成了这个世界里可有可无的人啊。不知不觉,眼泪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他大姐,来尝尝我老婆子的热馄沌吧。”在一个路口,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对我说。
我赶紧擦掉眼泪,那香喷喷热腾腾的馄沌让我的肚子咕噜噜叫个不停,因为这时候才想起来晚饭还没吃呢。
“阿姨,多少钱一碗呀?”我问。
“姑娘,五元,便宜着呢。”她笑嘻嘻地说。
我摸摸口袋,苦笑了一声就要离开。
“姑娘,没带够钱不要紧的,你什么时候有了给我都可以的。”她很亲热地说。
她把一大碗馄沌端到我的跟前,我吃了几口说:“阿姨,听口音,你好像不是着当地人吧。”
“闺女,俺是山东人。”
“是吗,大娘,我们是老乡啊。”我激动地说。
“闺女,大娘早就听出来了。唉,一个人出门在外不容易啊。”她十分亲热地说。
“大娘,你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出来呢?”
“家里穷,给儿子盖屋娶媳妇需要钱呀,我都出来七八年了。”
“大娘,你刚开始就卖馄沌吗?”
“不的,咱不是想找个挣钱多的活干呀,可是挣钱多的活不要咱,后来实在没有办法了,我就卖起馄沌来了。”
“大娘,这一碗能挣多少钱呀?”
“闺女,不满你说,说了也不怕你笑话,一碗只挣五毛钱。”
“是吗,这么少,一个月也挣不了多少啊。”
“是呀,闺女,可是,我卖馄沌五六年了,现在,老家的新房子也盖起来了,儿子也把媳妇娶回了家,哈哈。”她自豪而非常满足地说。
“大娘,你真行啊。”
“孩子,不行有什么办法呢?我活了五六十岁了,现在总算明白了一个理,树由风决定,人的命运由自己决定,我们接受不能改变的,改变我们可以改变的。”
第二天,我进入一家超市做了一个售货员,工资不高,但是铭记着那位大娘的话:树由风决定,人的命运由自己决定,我们接受不能改变的,改变我们可以改变的。
我忙起来,什么都忘了,可是,我以回到我的小屋,就牵挂起霞姐来了。
5
大概在中秋节前几天,我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喂,云子,我的孩子,你爸爸给人家盖房子时,不小心从架子上摔了下来,现在住进了医院,呜呜……”
“妈妈,我这就马上回去伺候爸爸吧,呜呜……”
“孩子,你回来也帮不上什么忙,你能不能邮点钱来,你爸爸看病急用啊。”
“妈妈,要多少呀?”
“得一两万呢,孩子,我知道你也没挣多少钱,有多少就算多少吧,真不行我再想别的办法。”
“妈妈,你别急,过几天我就把钱给你寄家去。”
妈妈在电话那头哭,我在电话这头哭。如果家里有一点点办法,妈妈也绝对不会打电话告诉我而让我担心的,唉,都怪我,如果不是因为我上学负债累累,本来就身体不好而且上了年纪的爸爸也不至于为挣那几个苦力钱受伤啊。一分钱憋死英雄汉此时此刻的母亲真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爸爸妈妈,你们为女儿付出的实在太多了,今天,女儿已长大,女儿自有女儿的报答。
那天,我约霞姐相聚在一个小茶馆,我们有段时间没见面了,她的面色苍白了许多。
“霞姐,你最近好吗?”我问。
“唉,有什么好不好的呢,天天就那样呗,吃着阳间的饭干着阴间的活。”她木然地说。
“姐,听说有的大款花大价钱买[ch*]女的第一夜,真有这事吗?”我问。
“真有,他们往往以玩的[ch*]女数量的多少作为炫耀的资本,有钱烧得啊。”她说。
“一般的行情如何呢?”我红着脸问。
“少则一两万,多则就不好说了。对了,妹妹,你今天怎么对这感兴趣了呢?你该不会是想把自己给卖了吧,哈哈。”她笑着说。
“姐,我想去卖。”我低着头说。
“哈哈,妹妹,我刚才是给你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啊。”她说。
“霞姐,我真想去卖我的第一夜,我不想再留着她了。”我扬起头看着她说。
她用异样的目光注视了我好大一会儿,举起手掌,两记重重的耳光落在了我的脸上。顿时,我惊呆了,我们形影不离十五年,在我受人欺负的时候总是霞姐护着我,我们甚至没有红过脸,而现在她却……
霞姐看着我红彤彤的脸颊,抽泣着说:“妹妹,你不该有这个想法。你知道姐每天都是怎么过来的吗?在那些嫖客的眼里,我们简直是猪狗不如啊。我的好妹妹,你无论如何也不能走向这条路呀。对不起,妹妹,我不该打你。”
“姐,我不怪你,我现在实在没有办法了啊。”我说,“我爸爸意外受伤,急需钱治病呀。”
“妹妹,这几个月,我的生意很多,的确挣了不少,你需要多少我可以先给你,但是,你千万不能走我这条路啊。”霞姐用纸巾擦拭着小溪般默默流出的眼泪。
“姐,求求你,别在那里受罪了,好吗?”我哭求着说。
“妹妹,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再过几个月,我们开一个工作间的钱就攒够了,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自己做老板了,再不用看别人的脸色吃饭了。”她说。
“姐,难为你了,请你多保重啊,有时间来找我呀,我想你啊,我的好姐姐。”
我们依依惜别,我目送着霞姐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慢慢地消失了。我真的不知道下一次相见在何时何地啊。
6
国庆节后,妈妈打电话说,多亏了我寄家去的那两万块钱,爸爸的病才得到了及时的救治,没有落下后遗症,现在正在慢慢的恢复。
其实,钱是霞姐以我的名义寄我家去的,我真的不知道,今生今世用什么方式来报答霞姐的恩情啊。不过,我对她的担心和牵挂却与日俱增,因为我发现她开心的微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挥之不去的愁容。
一天我的手机响了,显示的是一个很陌生的号码。
“喂,你是哪位?”我问。
“我是天上人间的总经理,麻烦你尽快来一趟,好吗?”一个男子的声音。
“先生,我们并不认识,有事吗?”
“你霞姐出了点事。”
我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急匆匆的打的来到天上人间。在一个很狭小的房间里,霞姐静静地躺在一张小床上,身上盖着一个白色的床单,眼睛紧紧地闭着,脸像白纸一样苍白,我以为霞姐是病倒睡着了,可是,我摸到她的手已经冰凉,我使劲地晃着她那冰冷的身体嚎啕大哭起来:“姐姐,姐姐,你醒醒,姐姐你到底是怎么啦啊……”
后来,有个“小姐”悄悄告诉我:“那天霞姐在为三个高大威猛的黑人提供服务,我们听到了她凄惨的叫声。”
“你们为什么不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我气愤地问。
“我们这里的哪个姐妹没这样叫过呢?我们都习惯了这种声音,可是,没想到霞姐没承受得住,最后是大出血不行的。”她很平静地说。
再后来的处理过程比较复杂和令人心痛,我就不忍心说什么了……
我在想,爱笑的心地善良的霞姐怎么说没有就没有了呢?是什么原因让年轻的生命就这样不声不响地飘落了呢?
霞姐真的飞走了,我将永远记住她的那两记耳光,否则,我的chu夜将不知被人用几个臭钱给偷走了……
7
如今,我离开了那个吞噬了霞姐鲜活生命的伤心之地,回到了故乡,开办了一家平面设计装饰装潢工作间,名字就叫“云霞满天飞”。
霞姐,你就放心地去游览于天地间吧,咱爸咱妈有我呢。
2008·2·16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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