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春,都是一些与沉默有关的记忆。
一
我们那一届的学生恰巧赶上了中考包分配的未班车。初中三年,我平时的成绩一直还算不错。可是,我却已几分之差连预考都没有通过。母亲说,教导主任的爱人是我小学时的班主任老师,去和她说说吧,搞个指标让你去市里参加正式考试。我对母亲说,不用去了,我不习惯走后门。当时的自己把一切都太理想化,为了不破坏心中的这份完美,宁愿放弃在当时看来最为美好的前程。现在想来,那是多么的单纯和可笑啊。也许我那时候未卜先知,早已预知了自己的命运。
虽然上了高中分数线,但因为家境不允许,我在母亲的劝说下,上了为时两年的技校。一门心思想上高中的我,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大学这个光芒四射的字眼也是在那时候入了我的梦。那个幻想通过中专实现白衣使者的梦想也在正式踏入技校的那一年被我生生的掐断。
二
我上的是一所国营江南机器厂下属的江南技工学校,现在的奥拓牌汽车就是这个厂生产的。技校的学生一般都是工厂工人的子弟,当时我也是走后门才进去的委培生。当时的条件很诱人,就是毕业后可以由学校推荐去深圳工作。90年代的深圳,在内地人看来,是一个只要起来得早,就可以捡到钱的,遍地是黄金的地方。
在这里,我要说明一下的是,我是农民的后代。上学伊始,我穿着很不合时宜的乡下人的服装出现在这群自以为是的城里子弟的同学当中时,我敢说没有一个人会知道我的痛苦。这个国营厂大部分的职工都是从武汉一个兵工厂搬来的分支,所以,他们在外说的都是一些教我听不懂的武汉方言。我的痛苦之一,是我在这群人当中的格格不入,并要接受他们异样的目光和指点。之二是上课听不懂老师的授课,下课听不懂同学的嘲笑。要是永远听不懂也好,我可以选择沉默。
“沉默”,这个笔名就是由此而来的。这个笔名我用了整整两年。
初中毕业的我上的技校却是高中班。老师可不会管我能不能跟上班,只顾自己用不地道的武汉话按高中生的理解能力加快进度上他的课,然后布置我哭也哭不懂的作业。好几次,我都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偌大一个教室,又有谁会看到我的眼泪呢?只有忍耐,只有用几倍的时间去想方设法弄懂这些在他们看来轻而易举的习题。直到有一天,坐在我背后的男同学小心翼翼问我,你听得懂吗?作业会做吗?
于是,这两年的技校时光因为有了他的帮助,学业有了质的飞跃。毕业时,理论成绩全部及格,技能操作拿到了劳动部颁发的四级技工等级证书。更值得一提的是,少女朦胧的情愫因为他这根火柴的点燃轰轰烈烈的燃烧起来。
上学成了一件最快乐的事。每天清晨,我定会早早的起床,不走近路绕得远远的故意从他居住的163号门前经过,然后来到学校,坐在空荡荡的教室不停的看手上那块老式的上海手表,在心里记下他每天到校的时间。慢慢的在路上调整骑车的速度,到后来,我竟然能一前一后的和他同时到校,同时在单车棚给单车上锁。运气好的话,还能碰到他对我说一声早。
放学也成了一件最快乐的事。他爱好打篮球。放学后,总是和他要好的那帮同学在学校篮球场赛上几场篮球,而我总是默默的坐在场外的草地上看他龙腾虎跃般的姿势。夕阳的余辉映着他的脸庞,愈显英俊。越看越喜欢,越看越不想沉默。少女的情愫终于象春天里发芽的小草按捺不住想钻出地面了。于是,我用父母给我的极少的零用钱给他买各式各样的礼物。趁中场休息的时候,避开人群,悄悄地塞进他的手里。我一直认为,他内心里是瞧不上这些礼物的。他双手接过,并对我说一声谢谢只是为了照顾我那可怜的自尊。
我想那时的自己一定是疯了。技校的第二学期,我开始不顾一切的往他的课桌里写纸条,表达自己对他的爱慕。这时候,班上的同学也发觉到了我的异样,见到我时,意味深长的哄笑。我视而不见,继续照顾自己疯长的爱情。一有闲暇,就将对他的想念,爱慕写进日记里,写进少女娇羞的文字里,然后鼓足勇气将日记和写得满当当的笔记本连同我浓郁的忧伤递到他的手里。
我知道他当年一定读懂了我对他的爱慕。他恰到好处的回避,时常让我更加的无法自拔。从92年我们相识到现在已是15年的同学情谊,我甚至猜想,我在他的心中一定也有过份量。只是当时巨大的城乡差别将我们隔得远远,远得无法跨越。
三
技校对面有一所工学院,工学院里有中专生,还有大专生。这群正值青春年华的学子们当中有很多象我这样的文学爱好者。当我中午从家里吃过中饭,骑着我那辆被人嘲笑了两年的二八型老式自行车带着少女不易被人察觉的情怀一同走进校园时,我总能听到学院的广播里传来他们自播自演的优美的配乐朗诵。有时听到的是谁为谁点播的一首歌,诸如当时最为流行的《到哪里去找那么好的人》。
是啊,到哪里去找那么好的人?可是,他不属于我。他只能在我的文字里用最潇洒的方式停留,在我少女最初的梦境里一次次的徘徊。一次偶然的机会,技校与工学院的文学社团联谊,让我走近了工学院的文学社团,并迎来了我青春年少时期最为绚丽多彩的春天。我少女之花在那个春天恣意的开放,火红火红。
当时,工学院有两个文学社,丑小鸭和南宇。丑小鸭文学社的社长是补水清。南宇文学社的社长笔名叫季候风。我同时在这两个文学社里任编辑,用课余时间在这两个文学社里穿梭,写稿组稿,印刷内刊,忙得不亦乐乎。我用沉默的笔名在这两个刊物上发表了很多青涩而真实的文字。是他给了我灵感,让我把少女朦胧的爱恋发挥得淋漓尽致。
记得最为清楚的是当时写了一篇文章《忏悔》,和现在发表在群组里的《忏悔》是相同的内容,在工学院的文学社团引起了强烈的轰动。在一次全校性的笔会上,他们专门拿这篇文章进行了讨论。当时,在场的很多人听我朗读了这篇文章后感动得泪流满面,那场景如今想来还例例在目。慢慢的和工学院的文友熟了,就经常在她们那里吃中餐,省了中午回家吃饭的时间,坐在工学院的操场上听广播。有时,也会为心中的他点一首他最爱唱的刘德华的歌。如果碰上工学院晚上有舞会,我就事先和父母打声招呼,晚上干脆住进女生宿舍,和来自岳阳的涂凤挤在一张床上。听宿舍里的室友海吹神聊,偶尔用清脆而青春的声音一声声的唤我沉默,沉默。
那时,沉默取代了我的本名。两年的技校生活,除了少数几个关系较好的同学叫我的本名,差不多没有人会唤我的名字。我在工学院隐名埋姓,成了沉默。慢慢的,叫沉默的女学生名气慢慢的大了,一走进工学院,一路上都会碰到熟悉我的人,沉默沉默的唤个不停。我几乎忘记了在技校遭遇的冷脸和嘲笑,用沉默的身份在工学院的女生宿舍里流连。
文学社组织了一次野炊。我们带着锅盆碗灶在学校后面的山林里热火朝天的忙乎着,浓烟呛出了青春不屈的泪水。谁也没有在意我一同带去的妹妹独自一人离开了。等到开饭时,才发现妹妹不见了。于是,大家分头去找。山林里开始听到的是一阵阵“露露,露露”的呼唤,继而“沉默,沉默”的呼唤声一声声的传来,在空旷的山林中回响。直到如今,那一声声青春的呼喊还在我的耳边萦绕,并将响彻我整个的人生。
四
两年的技校生活很快就结束了。学校也将实现当初的诺言,将我们几个插班的委培生送去深圳安排工作。于是,我准备了一个精致的留言本,去工学院里一个教室一个教室的找他们写留言。
我爱慕了两年之久的那位男同学临走时到车站送我。临上车时,他递给我一张明信片,上面写的内容我现在已经不记得了。但这张黑白相间写着“沉默”的明信片我至今还保留着。可是,这一去不复返的青春随着南下的火车飞驰向前却是再也回不来了。唯有在技校的毕业晚会后,他送我回工学院住最后一个晚上我对他说的那句话“路太短,情太长”如今还记忆犹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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