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去年晚秋，因为送老公回家，我回了趟阔别近十年的陕南安康。

这次的重踏安康并没有八年前的欣喜。

那时的我，因为是第一次出省门，怀着的是种遐想，一种对未来的憧憬，一种错综复杂，一种似浓似淡的感情，那时有牵挂后的酸甜，有离别后的负重与释然。因为心绪的泰然与年轻，神情的庄重与肃穆！

安康的一草一木在我眼里，在我心里。

树是青翠，草是碧绿，花是绚烂，人是阳刚········虽然没信心，虽然前路无望，虽然也噙着泪水，可是心是热的，情是烫的，也是因为心绪的泰然与年轻，神情的庄重与肃穆！

也许所有的经过都是春天吧，眼中的事物不象今天的所见。

凌晨两点的安康城，仍旧沉睡在一片霓虹中，除却引擎的轰隆声再也没有其他声音，司机专注地开着车，助手两眼盯着前面，老公因为疲劳已经同现在的大地般正在沉睡。我想找到一丝重踏故土的欣喜，可是心中还是那份平淡，好似每天出没的街道。

放眼望去，这夜已经没有了原来的甜美。再看看街道两边，睡满了白色垃圾，在我心里的安康，大街小巷都该是快乐而洁净的地方。我在心里给这片净地找出许多理由。诸如，太晚了，还没有来得及清理，清洁工有事放假了·····理由太多！

早晨十点了，阳台上传来老公尖厉的声音，那声音似有点愤怒，我奇怪，披着衣服来到他身边，只看到他目击处仍旧是那满街的白色，街道满面灰尘加上那些各色的污染，像人的生命快结束时的衰竭。

我赶紧扶着老公进到里屋，不让他看着生气，我已经不忍让他近来的病体再受这龌龊的拖累，因为离家时的骄傲还在他心中荡漾。我知道在老公的心里，他的家乡是如何的分量，如今却因为我的见证，他已骄傲不起来。我为他找出各种理由来安慰他，他心绪好了点儿。

吃过饭，我要离开这儿，我看着满地的垃圾很想流泪，可是我不想让这离别更添上悲痛，忍住了满眶的眼泪。

（二）

我走了，返回家上班。

头天十八小时的行程应当是让我疲惫不堪，可是在路上却毫无倦意。本想在后座好好睡上一天，让什么都如同过眼云烟，可惜心情的糟糕，满眼的枯黄，我打不起精神。放眼公路两旁的丛林，原来满坡的清翠已由枯黄代替，细望树下的土地，全是飞着的落叶，大小树木呈现在我面前的也是病恹恹的躯体，没有一丝生机，就是那常绿的松树这时也打不起精神，软软的垂着枝条，同我一般的无精打采。

我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哭泣生命的短暂与脆弱，更疼惜人寿命的瞬息。

我怕司机与助手看到，只有侧卧在后排，任其泪水哗哗流淌。多想放出一次悲痛后的舒展，可惜此时此地不是挥霍悲痛的季节，虽然落叶秋风和着这冷雨渲染了落泪的气氛，可是我得节制，不然惹人笑话且不论，单这多情就让你烦心。

但是，悲痛像一粒种子深深的根植于我那片被愁闷笼罩的土壤，大有生根开花的架势。来回的旅程两千公里，整整三十一个小时的颠簸，居然从未抹去这深植的种子，我不断告诫自己，灰暗总会过去，落叶换回来的是新生命的萌芽，落日以后，太阳会升得更高，可是这只灰色的巨手就像一只铁臂，紧紧扼住我这颗本想歇息却又不甘的心。

想到人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不得不令人叹服，想到人生命的脆弱，不得不让人感怀。老杜诗：“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虽然感那安史之乱造成的国破山河，城春草木，但就亲人之间生命的聚散无不如此？

鉴于此，我也将自己生命为今后的衰竭做了铺垫，虽然很清楚这种铺垫所付出的代价是何等昂贵，但我还得走下去。没有时间去求证，定理也好，逆定理也罢，人生有起始，命运有曲直，如同一篇好文学作品应当有前后的照应与情节的跌宕起伏。

（三）

随着满目苍黄的消逝，迎来了一片清幽的松树林。虽然色彩改变，但我的心情并没有变化，反而越发的沉重起来，当车驶过沙河镇时，我无心将目光滞留在那白色的河沙上．只是在司机的提醒下才将目光侧过，虽然只是一瞥，但沙的颜色已尽收眼底。

过潼关，入剑门，一路钻过无数个隧道，经历无数塞车，看着那二十个轮子的庞然大物蠕动在蜿蜒的公路上，象一条肥胖的长蛇．你不得不惊叹现代化产物的庞大．

因为坐在车上实在难受，索性下车发扬我走路的好习惯。

下得车来，全身舒展，腿脚自由，没有了小空间的桎梏，没有空调与男士们的气味，心也随着空间的扩大而浩瀚，虽然极目所见的不过还是档住视线的黄黄的贫瘠得只有矮丛与松树的山坡，但总似脱离了樊笼般的扩大．

跟着往前挪动的笨重得如同一只只肥大得像蜗牛的大卡车，很是为司机们捏了一把汗．再看他们小心翼翼地握着方向盘，因为是下坡，且坡陡，还得脚不离刹车，稍有不慎人车就会掉下悬崖或者发生追尾事故，因为车上的货物载满了一尖顶，少说也不下八十吨，腹部虽有二十个轮子支撑着，但路滑坡陡的境况无法改变，而且车们的距离不足一米，都是一辆挨一辆，都怕掉到后面，很象以前蹒跚在丝绸之路上的驮着沉重物品的一只只臃肿得喘不过气来的骆驼．

步行还不到一公里，我的车找了许多空钻了出来。我怀着对外面世界的眷恋，极不情愿的上了车。

越往前走，坡越陡，路越滑，车阵越长，有的一个头就有一辆越野车般大，听说一个车头就价值几十万呢，驾驶室里还有上下卧铺。我这颗善感的心不禁又感叹社会的进步之神速原，来的解放牌就算庞然大物，后来的东风牌，康敏司····载体越来越大，货物越来越重．但这二十个轮子的车头，有卧铺的我还是头一次看到，看来我是孤陋寡闻了．

到了一个急转弯处，一个长长的货箱仰躺在防护墙上，箱底紧抵公路，箱头爬上了护墙边缘，往前一扫，大约五十米处，车体带着他那二十个圆溜溜的脚，像一头用力攀爬着两米高的厚实的防护墙的四脚兽，显出吃力的样子，车头已然上到了顶端。

我想那司机一定是为了赶时间或者太疲倦的缘故吧，因为我的司机说他也曾跑过长途，沿路受气不说，单那困倦，那疲惫就让人忍受不了．几天几夜两个人轮换：上岗的司机自是提心吊胆·，而那休息的司机身闲心不闲，担心遇上车匪路霸，还有车祸，三天下来，运费虽是几千抑或近万，但除却缘途因为油价上涨而导致一些加油站欺负外来车辆的现象，倘若要加一百五十元钱的油，那么到你车肚子里的就只有一百元的油了，还有劣质油，还要什么好处费．再加上有好些路段不合理的过路费，几天下来除却劳累所剩也就无几了．

看身首异处的出事卡车，再看看这些挪动在公路上的车阵，我的心继续而且变得越发的沉重，一路行来，我观察着驾驶室里的司机们，他们一个个好象几天没洗脸般的蓬头垢面，有的两只眼睛神采还露着，有的已是两眼暗淡，好似对前途已经没有了希望。

看到这些司机们，又使我回想起去时高速公路上发生的一起车祸，那是辆白色大奔，从防护栏冲出去跑到离冲出的地方大约五六十米方仰面朝天，当然这轿车的主人也许是政府官员，也许是腰缠百万惯的富翁，也许是·····我想这车主不会有那大车司机的辛苦吧？他们只不过多喝了酒或许开着个漂亮的车觉着很自在而忘乎所以吧？不然怎会冲开绿色的防护网还有那用高标号水泥铸成的防护墙呢，而且还将无辜的路人身首异处呢？

我的泪不会为那车主流，但我会为那无辜的生命而潸然泪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