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咀嚼往事山也

发表于-2008年02月15日 下午4:11评论-1条

一个偶然的夜晚,莫名地无法入睡,努力搜寻着过去的记忆,突然连自己都惊出一身冷汗:似乎是转眼之间,自己已经35岁了。

眼前最为清晰的记忆是大约四五岁的时候,家乡的公社里请来了戏班子,那时候对金钱的数目没有太明显的大小区别能力,只是隐约记得好像是四到五分钱的样子就能入场,所谓的场子也就是在公社平时用于生猪和活禽还有牛羊马驴的交易场所的入口处用木头笨拙地捆了几道类似于日本侵华时在道路上设置的障碍一样的栏杆。有几个身强力壮的人把住两廊,看戏的人们持一张用五分钱换来的上头印有某人名章的纸条鱼贯而入。想想那时的人们真是憨得可爱。要是现在这个连人民币都制造出若干个假版本的岁月,大约就没有那时的社戏了。也有些聪明的,据说在棉袄的下面可以偷藏一到两个半大的孩子入场,当然也有被当面识破的,于是被识破的人就说好话:

“他姨夫,(当然,把门的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什么年月就成了他们的姨夫。)就让娃进去吧,反正我也不会看戏,孩子也是进去凑个热闹,他能看懂什么呀?”

把门的就是不让,于是栏杆前就掀起一阵吵闹,如果是年轻媳妇领着个把半大女子或者小子一手牵着一个进场,不轻易地用身体碰一下把门的:

“哥,就让我们进去吧?”

把门的十有八九就用手在年轻媳妇的臀部轻轻用手托一下:

“就在墙南边的角下看吧,回头我给你弄个凳子进去,娃子自己玩去就是,等着我啊!”

也有真拿着凳子进去找的,墙南边有解开裤腰带撒尿的老大爷,因为距离墙太近,反而溅了自己一身,温温热热地有点腻,顺手抓住裤腰抖落两下,于是嘴里念叨着:“人老了,不行了,鸡巴当成茶壶了。”有搂抱在一起亲热的男女,男的手在女的上衣底下往上使劲掏着,许是像小时候掏鸟窝一样,刚碰着光滑细嫩温热可人的小鸟,小鸟痒痒的就使劲往后躲,脚下是众人撒下的尿,也许还有半大小孩的屎,总之男的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一时站立不稳,就势和女子一起向墙上靠去,抵到墙角上的女子也不再挣扎,掏鸟窝的手于是满手盈握,拿凳子找人的早就忘记了手里用力,凳子狠狠地砸在自家的脚趾上,一阵钻心的痛,也不好叫出声来,踮起脚自顾走开了。就是不见被放行的年轻媳妇。把门的也不后悔,戏场子里不缺少年轻的媳妇和女子,哪里花花绿绿,就把板凳放到哪里,多数看戏的能认到把门的,谁都想套个近乎,要知道,这样的戏,一演就是半个来月呢,就是省下一半票钱,也有两毛多呀。也有真就找到了的,或者原本就是站在南墙根下的,根本不是被放进去的,好在这不影响拿凳子的热情,至于找到了以后的故事,你不能要求一个当时连钱的多少都没有分辨能力的人描述的更加详细。

我能记得的就是我在父亲的肩膀上骑着,戏名我也不记得了,只记得有个白胡子的老汉在和一个红衣的漂亮女子互拍了好几下巴掌,白胡子就背过气去了,于是一大群人就呼着:

“相爷醒得——”

长大后才知道:白胡子是王允,红衣漂亮女子是王宝钏,戏名是《三击掌》。拍巴掌的起因是王允的三女王宝钏自小娇生惯养,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及至年方二八谈婚论嫁之时,这王宝钏想出二月二日龙抬头之日,在相府门前搭下彩棚,飘彩择婿的主意。王孙公子来了许多,可相府的三小姐偏偏把彩球抛给了当时尚在乞讨的薛平贵,据说王小姐看出这薛叫花子非比常人,将来势必大富大贵,有帝王之福。王相爷当然不能接受这样的女婿,于是劝女儿改变主意,岂料三女儿誓死要跟叫花子走,于是王允就和女儿击掌打赌:誓死不见女儿面,女儿誓死不回相府院;是一出经典的富家女脱开封建礼教追求自由爱情的凄美故事。

骑在父亲的肩上,是在串亲戚的来回路上。

路边是被严寒打蔫的野草,有的叶子还没有来得及枯萎就冻僵了,泛着别样的绿色,就像现代人冻藏在冰箱里的绿叶菜一样,父亲高举双手,拉着我的双手,一方面用来悟热我的小手,一方面防备我因为淘气从肩头跌落,父亲嘴里哼着“王朝马汉喊一声,刘彦昌哭得两泪汪。”的秦腔曲调,惊得路边觅食的小鸟各自乱飞,我便高兴的大笑,非常羡慕父亲能唱戏。于是就嚷着让他也教我几句,到如今记得最清楚的就是父亲教我的:“我这里出门来龟山游玩——”

长大后才知道:这是秦腔本戏《游龟山》里第一出田玉川的四句欢音二六的首句。也是最没有表演内涵和演唱难度的一出戏,而且极为短小。为很多初学秦腔之人经常使用的登台剧目。

说到登台,就非常怀念儿时家乡的社火来,故乡的社火不是社火,而是附近的几个村庄轮流聚集各村的社火,这里所说的社火就是各村有几个灯笼,但是到了聚集地点,灯笼就放置在任意的墙落里,每个村庄就得准备一出折子戏,按照路途的远近轮流上台表演,路远的在最前面演,没有任何奖励,但是看戏的人们对哪个村的戏演得好有个评价,被评价的村子就自然很高兴,登台唱戏的人也就分外受尊敬,哪怕是小孩子也罢。

我首次登台时是村里的二大爷花了一个冬天彩排的《藏舟》,我男扮女装出演“胡凤莲”,因为那时还没有到变声期,嗓子不是问题,问题是做工,光胡凤莲搭扶手接田玉川上小舟的几个动作就练了3天。首次登台演出是在舅舅所在的村庄,因为多数的人是我的舅舅辈,所以胆子就很大,那次演的很“成功”,记得中途我的戏服松垮了(乡里到现在也没有小人穿的戏服。),父亲直接解下自己的裤腰带替我把多余的戏服折起来别到了腰间。等到真正会唱戏的时候,才为当初的年幼无知汗颜不止,那叫什么唱戏呀:所有的唱段都是用苦音二六唱下去的,甚至有时连上下句都没有区分,真是佩服当时的板胡手是怎么拉的我这出[ch*]女戏……

骑在父亲的肩头,是在父亲耕完地牵着毛驴回家的路上,父亲那时养着一头灰色的老煽驴,因为地少,老煽驴基本上大多数时间是在养精蓄锐,所以一从圈里出来就很不服从于父亲的犁头,就是勉强驾在了犁杖上也是不太老实,我经常拿一根木棒协助父亲教训倔强的驴子以使它顺利地完成耕种的任务。犁完地后的驴子嘴里突突地响着,快要休克的样子,父亲也是嘴唇干裂,一面背着犁杖,肩上扛着我,还有父亲给我捉来的蚂蚱。

父亲起初把蚂蚱捉来后直接就让我抓住它的两条后腿,有一次不防备被它挣脱了一条腿,用力往后蹬了一下蹬得我大拇指根火辣辣地痛;于是父亲又用细绳子栓了蚂蚱让我牵着,可是蚂蚱有力的后腿没几下就掉了,绳子上只留下一条肥硕的大腿,蚂蚱早就溜之大吉;父亲干脆揪下了蚂蚱的两条后腿,连前边的四条腿的爪子也揪下,这样蚂蚱就不但不能跳跃,连走路也非常吃力了,这个招数,我在去年回乡下时给小女捉蚂蚱时都用上了,果然屡试不爽……

骑在父亲的肩头,是在夜归的路上。母亲体弱多病,时常半夜也犯病,痛起来就趴在炕上不吃不喝,脸色蜡黄;父亲怕我自己在家里害怕,在送母亲去乡村医院时就连我一起用架子车推走。安顿好母亲,父亲还要惦记家里的鸡呀牲口什么的,就会连夜把我放到肩头扛回家,瑟瑟秋风不时从耳边吹过,野外不时有稀奇古怪的声音传来,我能感觉到父亲也很害怕,于是我就要求父亲唱一段戏:

“刘彦昌哭得两泪汪——”

无意间触到父亲的脸颊,湿湿的分明是父亲叹其苦命的泪水,父亲一路唠叨:

“你妈的病不好,咱父子就没有好日子过。”

“咱父子就是这个命,你妈这病怕是好不了。”

果然,直到今日,母亲的病还是没有好,我带她在省医院检查得知:母亲患的是“胆囊炎”,通过西药治疗效果很明显,只是时间太久,要想彻底根除希望不大。今年我的爱人也患了这个病,也是用母亲的药方,效果很好。就是这么一个不太厉害的病,整整缠了母亲一生,也让父亲一辈子奔波操劳不止。身体彻底垮了,现在腰都弯成150度了。古老的秦腔依然还有人在唱,年迈的父亲却完全忘却了自己曾经还能把儿子扛在肩上吼几声苍劲的老生了。

若干年后,一帮朋友相约到兰州的文化宫茶园里听戏,碰巧和丁良生先生遇面,于是虚心向他请教了传统剧目《二堂舍子》的要领,当下就有人撺掇让我上台出演,仗着酒精的力量,我演得非常投入,及至“刘彦昌哭得两泪汪,怀抱着娇儿小沉香”时,父亲的形象跃然眼前,顿时泪流满面,台下人以为唱得投入感人,掌声雷动。被面雪花样飘到脚下,我眼前浮现的是:

骑在父亲肩头,在拥挤的集市上。

骑在父亲肩头,在初次上学的路上。

骑在父亲肩头,在感冒发烧寻医的途中。

骑在父亲肩头,在熟睡的农忙季节。

骑在父亲肩头,在暖气房里甜蜜的梦魇里。

骑在父亲肩头,在渴求来生的愿望里。

骑在父亲肩头,在家里和小女玩耍的当年情景再现中。

咀嚼往事,有甜蜜、有温馨也有惆怅,好想让自己的肩头也承担一部分父亲的苦难和欢乐,远在故乡的父亲可曾容许?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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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清点评:

咀嚼往事,记载着亲情,
记载着曾经,记载着难忘的旧时记忆。
咀嚼往事,有甜蜜、有温馨也有惆怅,

文章评论共[1]个
文清-评论

许多往事,给我们的回忆带来了快乐。at:2008年02月15日 晚上8: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