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没有回去过春节了，今年照旧身在异乡。三五个同事朋友走动走动，偶尔喝点小酒，打打扑克，剩下的时间就没事可做了。春节在老家异常热闹，各种规矩、礼数繁多，很是能够体现礼仪之邦国度的特点。

元旦一过，家家户户就开始杀猪宰羊筹备年货了。杀猪那天早上，要把最好的饲料把猪喂得特别饱，杀猪后要放鞭炮以送其灵魂升天。当天中午，要请左邻右舍的人来喝猪血汤，请的人越多来年的猪就会长得越旺。

农历腊月二十三过小年，大概的作用就是提醒人们春节就要开始了，没办的年货赶紧办，没买的礼品赶紧买。过小年的浓重程度仅次于除夕（过大年），也要点上红烛，燃上熏香，放上鞭炮，还要到坟上给老祖宗拜年。第二天，就是进行庭院大扫除的日子。大人、小孩用竹竿绑上扫帚，扫去墙上积了一年的蜘蛛网及尘埃。木制的桌椅和其他家具，也要擦得干干净净并且要摆放整齐。院落里散落的枯枝败叶被扫成一堆后，要燃火烧掉，以示除旧。

然后就开始蒸馒头，大概要整整一天时间。先是蒸大馍，也叫供香馍，是放在神柜上供神的，从除夕夜摆上去，三天后才撤下来。其次要蒸豆包馍和菜包馍，偶尔也做一些花卷。最后是炸馍，顺便油炸些花生米、麻酥之类的东西。这些馍馍出锅都的第一个都是不可以吃的，要拿到神柜上去供着，我就经常做这样的事情。每到这个时候，整个村子麦面飘香，空气中弥漫着丰足的油腻味和诱人的馍香味。外出的人这个时间都陆陆续续回来了，没有进村子就可以闻到香味。

腊月三十才叫过年。总早上一大早开始，周围村庄就不断传来阵阵鞭炮声。这里过年的规矩还是有不同的，有的家是早上吃团年饭的，有的是中午，我所在的村子则是在晚上团年。吃过午饭，父亲则召集我们弟兄三人开始贴对联，母亲负责做年夜饭。一个人负责端着浆糊盆子用扫帚头把浆糊糊到门的两侧和上方，另外两个人负责贴。半个多小时后，鲜红的对联就贴满了房前屋后的各个角落。父亲是村子里写对联的好手，我家的对联的贴法、写法也是最为讲究的。后来这套活路就传给了我。

贴好对联，洗完手，就要去上坟了。父亲说这是接老祖宗回家团年，是孝敬老人的表现。我家的祖坟分两处，一处在村子西边的庄稼地旁边，一处在村南头的黄土岗坡上。来到坟前，父亲要我们恭恭敬敬地跪好，然后点燃一大摞火纸（纸钱），分给每个坟头上一点。父亲总是一边分一边念叨：这是奶奶的，这是老太太的，这是老太爷的……上香、烧纸钱、放鞭炮、磕头、作揖，每年都是固定的程序。

在上坟回来的路上，父亲就要求我们小孩子不可以乱讲话了，因为那些逝去的老人已经跟着我们回家团年了，小孩子说错话会惹老人家不高兴的。

在一长串劈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年夜饭开始了。全家人围坐在堂屋正中央的方桌边，长辈坐上席，我们按岁数大小分别坐在另外三个方向。父亲没有喝酒的习惯，但是在这一天也要给每个人倒上一杯白酒，能喝的多喝，不能喝的少喝。餐桌上的菜是非常的丰富，多数是农家菜。有象征年年有余的清蒸鱼，有象征一清二白的青菜和白菜，还有一盘家常豆腐，取其谐音“都富”，当然也少不了一盘炒藕条。我们那里叫藕叫“莲菜”，谐音就是“连着发财”的意思。除此之外，还有平时很难吃到的混沌、鸡肉、牛肉等。在家里用上电之前，父亲总爱在除夕夜把家里所有的煤油灯都找出来点上，虽然我们都被呛人的油烟熏得难受，但过年的喜悦早就占了上风，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除夕夜里男人是要守夜的。在夜里十二点之前，父亲是不可以睡觉的。等大家看完春节联欢晚会，洗漱上床后，父亲要拿出一挂鞭炮在院子里燃放，以示辞旧迎新。

一觉醒来，天已经麻麻亮了。勤劳的母亲早已经起床，在为我们烧洗脸水了。一整个冬天，我们都没有怎么用热水洗过脸，遇上下雪天，还会故意捧了大捧的雪来搓脸。据说这样可以使皮肤更好一些，能美容。但我们至今也没有验证这句话的真实性。时间差不多了，母亲就来叫我们起床，并且拿出春节专门为我们添置的新衣服。家里有个规矩，谁在初一早上第一个向父母拜年，就会得到一个比较“大”一点的红包，其它的就小一些。我记得上小学那阵，大红包里会有五毛钱，小的则只有两毛，但这些已经足够让我们在新年的第一天很高兴了。后来红包有变化了。父母把我们春季里上学的学费（一般是两三百元）一次性全部包在红包里，在初一的早上发给我们，这可把我们乐坏了。发完红包且等我们验证里面装了很多钱后，母亲就会说，赶紧出去给邻居们拜年。然后借故说怕我们把红包弄丢了，又全部收回。尽管这样，我们依然很高兴。

走家串户给每一个邻居拜年，是我们小孩子很喜欢的一件事。主要是可以得到很多瓜子、糖果、米花棒、水果之类的新年礼物。小孩子一般会挨家挨户地走，谁家给的糖果好吃或者给的米花棒甜一些，还会吸引这些小孩子们再来拜年一次，这叫拜“遛遛年”。一早上下来，往往身上的所有口袋里都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吃食，有的没有办法分类，干脆就装在一起，什么葵花籽、西瓜籽、南瓜籽、糖果装了满满几大口袋。实在不行了，就回到自己家中，把口袋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腾空，然后再出去。

拜年的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见到很多常年在外的同村人。在外当兵的、做生意的、打工的、上学的，一到过年全部都回来了。他们还往往会带回来一些很好听的笑话或者从来没有见过的玩具，让我们“大开眼界”一回。还有一些平时根本都想不起来的人，也都在春节里一股脑儿全部都冒出来。有的变瘦了，有的发福了，有的挣钱了，有的带女朋友回来了……各种新鲜事儿全部都因为“年”而浮现出来。

我家在村子的最南端，门口有一条土路，春节一到，这条路上的行人就多起来。从初一到十五，都是拜年的时间，一般越是重要的亲戚越是要早点去拜年。最重要的自己的父母，当然在初一最好。已经结婚了的要在初二才能回娘家，因为初二是个双日子，要成双成对回家才行。于是，每天上午我们在家都会看到你来我往的走亲戚的人群。有开着手扶拖拉机全家出动的，有骑着摩托车带着妻儿的，有骑着叮当响自行车的，还有三五个一伙徒步行走的。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都带着或多或少的拜年礼物，或烟酒，或糖果，或衣物。中午大家聚在一起，叙叙往年的收成，谈谈来年的打算，中午免不了还要喝上二两。

一到下午就热闹了。没有喝酒和喝酒但没有喝醉的人暂且不提。回娘家的姑爷喝醉了，被女人一路骂着走着。新买的摩托车被撞掉了大灯，孩子身上还有摔跤后留下的泥巴。骑自行车的加快了脚踏的速度，常常是眼睁睁地看着水沟躲闪不及一头栽了进去。驾驶手扶拖拉机的手似乎也不听了使唤，左拐右拐就是找不到正道，油门加得老大，黑烟突突地从旧烟囱里冒出来。遇上对面来的人或者车辆，往往躲闪不了，直冲冲地撞上去……愁眉皱眼的老婆，哇哇哭叫的孩子，一声不吭的男人，骂骂咧咧的路人，东倒西歪的脚步，出酒的，说胡话的，打架的，骂人的，一到下午无所不有。

作者：张向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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