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椹;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这是鲁迅先生《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的给人印象最深的句子。自从小时候读到它,就在心里种下了一个叫做“百草园”的情结。
时隔二十多年,也许是随着年岁渐长,对“百草园”的渴望似乎一日甚比一日了,于是,趁这次过年自家乡返城的时候,特地绕道绍兴,圆了儿时的梦想。
2月11日,中午稍过,妻女一行三人就进入了绍兴城。沿途经过了周恩来祖居,蔡元培故居;路中央一座奇特的碑是纪念鉴湖女侠秋瑾的。记忆中在一部关于百日维新的小说里,秋瑾在一艘小船上喝茶,手里纳着布鞋,活脱一个邻家大嫂的模样,而后来居然那么英勇壮烈,看来绍兴之风实在非同一般。也没花多少周折,稍作打听,就找到了鲁迅故里。
顺着熙来攘往的人流,将车停在了咸亨酒店门前的简易停车场。咸亨酒店是《孔乙己》里故事发生的场景,“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他的伸开五指将碟子罩住的经典动作,他的关于茴香豆“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的经典语言早已经刻在了我们的记忆里。酒店门前的左侧,一尊孔乙己着长衫而弯腰恭笑的铜像,显然是店家招徕顾客的噱头。当然,来到这里,进去一下是很有必要的。不过,饭菜太贵,实在超出了我们这些“短衣帮”的想像力和承受力,无奈只得另觅他处。
桥边一家“地道绍兴菜”的招牌,吸引了我们。在那里,我们品尝了甜腻的扣肉,歪甜的西红柿蛋汤,不冷不热不生不熟的米饭让人印象深刻;特别是八元一碟的茴香豆,八分甜两分酸十分硬,成为挥之不去的记忆;至于臭豆腐,较之长沙火宫殿,不及其万一。当然,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无意在此比较和褒贬,只是习惯不同而已。倘若鲁迅吃到这样的菜,一定会说“地道,正宗”之类的话的,一定是万千感慨涌上心头的。
买了200元的门票,走进先生的故居。也不知几重几进,总之是典型的大宅院吧。在一个院坪里停了下来,此处并不大,用假山权作通往后院的屏障,左边是一棵刚刚百年余的松树,右边是一株灿烂的黄梅。按年份计算,鲁迅少年时候,这棵松树应该是还没有的,不过即便如此,这里也是读书休闲的好所在。
过假山,别有天地。一池碧水清澈见底,走廊就在池塘的上方,其上还有一棵浓郁的香樟。屋檐的融雪形成雨帘滴落池塘,李清照“枕上诗篇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陆游“吟诗不睡月满船,清寒入骨我欲仙”的意境不就是这里吗?
出月门,豁然开朗,百草园近在眼前。一颗黄色的花岗岩上竖刻着“百草园”三个大字。近处是一口井,石头上刻着“光滑的石井栏”,井里依然清水绵绵;“周家汲水、浇地之处。童年鲁迅常在此玩耍,在石井栏上跳上跳下。”是石头上镌刻的进一步介绍。据一个导游说,这石井栏还是原物呢。
园里菜畦平整,种着白菜、大蒜等家常菜,虽经冰雪,也还是依稀可见当初“碧绿的菜畦”模样。
园子对角,是一道月形门,门上的对联很有意思,“仰观桑椹熟,俯听蟋蟀鸣”。门边一棵树沧桑古朴,树下石头上刻有“紫红的桑椹”,可是环视全园,虽有几棵高大的树,却都是苦楝子,不见皂荚树的影子。
“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趣味。”泥墙根是不存在的了,而今是一段高大的青砖围墙。墙的内侧是先生《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的手稿镌刻,外侧则是该文的印刷体全文。至于美女蛇,早就让老和尚的飞蜈蚣给治死了,先生没见过,我也没见着。
出故居百余米,是寿家山台,也就是那个“本城中极方正,质朴,博学的人”寿镜吾先生的宅子,三味书屋就在那里。门前碧水长流,乌篷船随意漂荡,旧毡帽任意东西。
书屋正中的墙上,悬挂着“三余书屋”的牌匾。不是“三味书屋”么,怎么变成“三余书屋”了?其实,三味书屋原名三余书屋。“三余”取义“冬者岁之余,夜者日之余,阴雨者时之余也”。寿老先生的祖父寿峰岚将“三余”改为“三味”,取“读经味如稻粱,读史味如肴馔,诸子百家,味如醯酼。”前者指读书的时间,后者指读书的境界,寓意之高下立判啊。
匾下是一副画,画里两棵松树参天耸立,树下一只梅花鹿伏在草丛里,画下是一张供奉的桌子。几套桌椅,井然有序;正中是一张大的方桌,显见是先生授课批改作业的地方。整个布局好似一个大大的“凹”字,先生就在“凹”字的正中,鲁迅则在“凹”字的左上角,面朝外而坐。有人提出坐的方向不对,其实不然,一来那时没有黑板,二来那时主要靠先生讲授,用心听就是了。女儿想起我曾经给她讲的“早”的故事,就在桌子上找,结果每张桌子上都有游人留下的“早”字,惟独没有鲁迅当年刻下的。
我虽然也是一个先生,自觉也还质朴,但不敢称“方正”,更不敢自诩“博学”,见了寿老先生的专用座位,也忍不住坐了上去,提着毛笔作评点状,让妻子照了一张像。
隔窗几点敲花雨,仔细听时却又无。雨笠烟蓑归去也,家山万里梦依稀。
2008年2月14日上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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