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西安北郊人物志石岗

发表于-2008年02月14日 凌晨0:35评论-1条

从广泛意义上讲,西安北郊指的是从西安北城墙到渭河之滨这三五十平方公里的区域。但紧贴着城墙的是铁路,铁路沿线一公里之内,居住的大多是河南人,河南人群居一体,多靠铁路谋生,属于一种半工业文化和移民文化,不属于纯正的西安文化圈子。再往北则进入龙首原,龙首原据说在唐代的时候高高雄起,是古长安城地势最高的所在,地平高过钟楼的顶端,所以是西安的龙头。站在龙首原上,北可望渭河,南可瞰长安,历代帝王坐在这里治天下,即使是武大郎,也会增加勇气和信心的。因而汉唐两代皇帝都把办公室建在这里,龙首原西为汉未央宫,东为唐大明宫,都是扫六合,统宇内的所在。因而也是中国历朝人物精英聚集的地方,有人说北郊的老太太缠在腰间的一条腰带,仔细一看是吕后当年用过的缠脚布,小孩子玩尿泥,竞在地里刨出了李白的诗简。龙首原是一个历史文化积淀深厚得让你惊心的地方,是一个专门为各种名人搭建的舞台。龙首原往北三五里,便进入农耕区,虽说春华秋实,乡景宜人,但毕竟少了许多热闹。所以说从龙首原到二府庄、方家村,才是西安北郊的核心,也是各路人物聚集的地方。21世纪初在龙首原居住的我所熟识的陕西文化名人有张敏、高建群、高明。

“文狐”张敏

张敏是当今中国文坛的一条老狐狸,这条老狐自修炼成精之后,便经常在中国各地无常出没。一会儿在电影里,一会儿在电视上,一会儿在报纸杂志上,一会儿又在网上。出没频率之高,常令无常鬼也望张兴叹。

张敏身高五尺,这说法有一点模糊,准确地说是比武大郎略高,比武二郎低得多。身材瘦小。两道浓眉,一双俏目。这眉毛是张敏长相中惟一可取之处,粗而长,阔而武。我在未识张敏之前,在方家村的一堆农民中间,就是凭着这一对眉毛认出张敏的。

张敏本不是北郊土著。张敏自称孕育在黄河故道(山东),出生在大漠边关(新疆),成长在渭河两岸(西安),服役在青藏高原(青海)。因了张敏的老婆方氏是正宗北郊土著,所以张敏才在龙首原上以主人自居。使后来者如高建群、王有政、贾平凹、赵熙等辈只能永远成为客人了。

张敏是隐居在方家村的一条死巷中的,那巷中有两幢建筑最醒目,一座是国画大师王有政建的式样现代的两层小楼,另一座便是张敏修的炮楼式居所。我第一次走进死巷,远远望见一座暗红色炮楼,楼高三层,正面有八个圆形枪眼,楼顶依了西安城墙的样子,建了许多墙垛。这种建筑,除了当年侵略中国的日本人,可能只有张敏能设计得出。张敏在楼前的墙上阴刻了两个大字“文牢”。

80年代初,张敏初得道,便带着几分妖气活跃在中国文坛。张敏文笔风流,风情万种,加上名字不男不女,很容易让人想起香港那个老在电影中演女鬼的张敏。所以张敏的小说,常被一些男性编辑垂青。张敏的篇篇小说都要惹出许多事来,搞得文坛很不安宁。先是《感君情意重》写一个女人自杀了,她的情人一边给他换衣服,一边回想她生前的许多好处,一时成为少男少女争相传看的热门读物,却被正道君子称为“奸尸文学”。张敏接着写的《在泉边,在乡间小道上》,写一对男女同行在荒无人烟的山区,两人都有性的渴望,但却都压抑了,一路无事。这篇小说一发表,便引起了文学评论界的论战,一些人称这篇小说是“五讲四美”的好教材,一些人说是淫秽小说,要把张敏拿出来批判,甚至判刑。

张敏还写过一个叫《天池泪》的中篇,虚构说林立果的妃子在华山上自杀,因为张敏将华山写得太漂亮,竟引得许多怨女把华山作为自己生命的归宿。80年代,张敏写的《黑色无字碑》在文化圈引起轰动,那时候,我在西安一家大学读中文系,图书馆里的杂志上只要有张敏的小说,便会被人撕去正文,只存目录,张敏这五尺高的汉子竟成了一些漂亮的文学女孩心目中的高大偶像。1997年我和张敏对门而居,一天,张敏穿着一条花裤衩,手提一把芭蕉扇,跑到我跟前说,他准备写长篇了,死了躺在棺材里也好有个枕头,于是,张敏便在家中扎下式子,铺开稿纸,开写了。一写五年,张敏写长篇,像老头尿尿,滴滴停停,这期间张敏今天喊着挖乾陵,明日闹着盗国宝,把新闻界闹得一惊一乍。新世纪到来的第一年,张敏的长篇《死巷》出版了,这期间,张敏一头黑发突然变得雪白,连眉毛也洁白似羊毛,很有一点白眉鹰王的味道。白眉鹰王张敏不断接到各地读者的来信,称《死巷》是近十年来国内最好的小说。我不敢说张敏的小说是中国最好的小说,但我可以肯定,张敏小说的语言是中国最好的小说语言,这种语言是中国任何一位作家都写不出来的张敏式语言。

张敏生来是要玩弄艺术的。他把文学玩弄于股掌之间,还要去玩电影、电视。张敏最著名的电影作品当属《错位》和《神秘旅游团》。电视剧有20集的《风流大市场》。张敏还自编自演自导了一部电视剧,是反映火葬场的,张敏先在剧中演了一个穿孝服的无赖,又演了一个穿着葬衣的死尸,样子恐怖狰狞,少儿不宜观看。

张敏一生有四大爱好,好文,好花,好烟,好酒。好文,张敏将坚涩繁复的汉语玩弄于指掌之间,潇洒自如,就像鱼游水底,也像燕翔蓝天。缺钱花了就趴在桌前信手写来,真是文章满天飞,稿费接踵来。好花,张敏常站在炮楼上粘花惹草。(有时候也到别的地方有同类行为。)好酒与烟则水平一般,抽烟喝酒,不论品牌,无论香型,只不过是一个酒鬼烟鬼而已。

高建群曾在张敏家题有一匾,匾上说:“张敏先生者,长安风流雅士也,世上才气有一石,张敏独占八升,余占一升,其余一升天下文人共享之。”这个老不死的张敏!

“忧郁骑士”高建群

高建群是1995年从延安来到西安的,那一年夏天的一天,天热得火烧火燎,中午我正穿着短裤光着膀子在家中假寐,突然有人敲门,一开门,只见张敏领着一个人站在门外,张敏说这是高建群。高建群咧着嘴正憨憨地对着我笑。从此,高建群便定居在龙首原以北200米的二府庄。

从第一次看见高建群开始,我便常常联想起兵马俑。高建群是陕西临潼人,他无疑便是兵马俑的现代版,或着说是复活了的兵马俑。

高建群有着兵马俑式的身材和表情,虎背熊腰,木呐中带着几分英武。一双眼睛充满童贞,又充满忧郁。我常常感到高建群是一个快50岁的大孩子,这是因了他的天真和稚气。在高建群身上,男子汉的英武和小男孩的淘气,智者的大智慧和笨拙的小聪明总是同时表现出来。

高建群的血统往上只能考证两三代,他的祖辈是纯正的临潼农民,他的母系是河南流浪的一支。很难看出与中国古代北方少数民族的渊源,但从高建群身上却很难找到中原农业文化的印记。高建群热爱战马,渴望流浪,在高建群的小说中常常将古代北方胡人称为“高贵的马上民族”,高建群对马上征战的热爱和礼赞,是农业文化下成长的关中人不可思议的。我曾和高建群在延安的山地上骑马,马背上的高建群一扫平日木讷迟滞之气,大有征服世界的王者气概。1996年我到宁夏拜会过作家张贤亮,张贤亮告诉我,他有一个惊人的发现,他发现他是他的祖父的再生。而我的惊人发现是高建群是他的祖辈“西戎”的再生。因为兵马俑中的武士都是来自陇东高原上的游牧民族,进入关中之前,他们被称作“西戎”。如果我们把高建群定位在一个游牧民族后代中,我们就不难理解高建群的小说和他的性格了。因了高建群胡人的血统,才有了《最后一个匈奴》的大气,才有了《遥远的白房子》中马镰刀的豪爽与粗野,才有了《大顺店》的坦荡的放荡和豪气,才有了高建群天真和忧郁,也才有了不拘礼教的高建群式的傲慢和大话。

高建群的小说是真正的男子汉的小说,他的小说中充满了征服世界的幻想和幻想破灭的忧伤。充满了人类命运的神秘感和哲学的思考。充满了男人的责任感和和平年代男人只能生活在平庸中的无奈。虽然他的小说也有着男人式的粗心,但和那些娇柔的琐碎的过分细腻的文字比起来,更让人热血沸腾。

当我被无聊的平庸的工作搞得心如死水的时候,我便会找高建群。谈一些男人才感兴趣的话题。那是关于战争、种族、女人、足球和文学的。每当我走进高建群的房门,都会看见这个被关在斗室中的粗壮汉子,仰望着窗外,瞪着一双忧郁的眼睛,遥望着蓝天。高建群永远的梦想是征服世界,在战马已经消失了的这个世界里,他只能靠幻想和手中那枝只值五毛钱的圆珠笔。唉,我可怜的哭丧着脸的骑士高建群呀。

“霜中之花”高明

高明的“明”字本不是这样写的,而应该是三滴水边加一个“名”字,因为我的电脑里没有这个字,所以用“明”字代替。

高明是我一生见到的最不容易让人忘记的女人。

我第一次看见高铭,高明已经快50岁了。这个年龄是张敏告诉我的。但高明的相貌和身材看上去最多是30岁的样子,她仿佛是一尊20年前制作的蜡像,虽然是年轻少女的样子,但却渗露着陈旧之气。高明好像有意将自己凝固在20年前的某一个日子,一个她走向厄运的日子。

70年代后期,高明20多岁的时候,在她生命之花处于最灿烂的季节,遇上了终生都无法摆脱的灾难。

高明是70年代后期西安的才女,那时侯,在西安文坛活跃的那些人,包括贾平凹,都是对高铭非常欣赏的,这除了因为高铭写出过许多漂亮的诗歌和小说外,更重要的是因为高铭长得很美,女人有才再加上漂亮,是更容易引人注目的,高明当时是西安钢铁厂的女工,据说她的父亲是军界的高级领导,母亲是一位警察。就是这样的一个正统家庭却出现了高明这样一个叛逆者,高明的文学作品大都因为太前卫,而被那些总想保住饭碗的编辑们欣喜地读完又无奈地放弃了。高明在无奈中干出了一件惊动了高层领导的事情,高明和一些下乡回城的知青在西安举办了一次现代派画展。这个画展展出的作品抽象到让人不可思议的地步,他们在一个麻袋上撒上红颜料,取名为女人,将一个树根称为男性生殖器。这个画展在当时的中国无异于大街上跑出个luo体女孩,让世人都直了眼睛。这个画展被许多的西方媒体报道了,他们将这样一个小小的画展作为中国开始全面走向西方化的信号。引起了中国国内的注意。他们的画展很快被关闭了。80年代初,高明又在西安的一些地方开办舞会,邀集朋友跳舞唱歌,借以消遣无聊。这是中国最早的私人举办“帕提”,高明这一次终于在劫难逃了,她被判处两年劳教,关进了劳教所,她的罪名是“污染社会罪”,这简直是一个让今天的年青人不可思议的罪名。可是高明却实实在在被关了一年另八个月。1998年高明写了一部二十万字的长篇小说,记述了她在狱中的悲惨遭遇。这部小说后来发表在《今古传奇》杂志上,被评为当年杂志最优秀的作品。因为入狱,高明两度离婚,这个可怜的女人从此被灾难死死地缠绕着。90年代初,高明20岁的儿子在部队突然死亡了。死亡了的不光是高明那可怜的儿子,同时死亡的还有他母亲那颗破碎的心。当悲惨的命运强压在一个人头上的时候,这个人也只好选择屈服,高明从此心如止水了,她皈依了佛门。我曾经因一件私事到过二府庄小区高明的家中,光线幽暗的房间里,高明一个人坐在佛像前抽烟。她对我讲了许多她在梦中见到儿子的事情,不过她讲的不是在梦中,而是在现实中,她说,儿子的鬼魂经常伴随着她。这让我毛骨悚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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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文清 | 荐/文清推荐:
☆ 编辑点评 ☆
文清点评:

一段历史,一段故事,
让人永远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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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清-评论

期待您的首发文章,情人节快乐!at:2008年02月14日 早上8: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