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有朋友约去给他的“老亲”拜年，邀与同去，永华也去。酒酣耳热之后，老毛病又犯了——酒醉使气，记得仿佛是开黄骂了永华，闹得大家不欢而散。

跟前久踢打妻一样，使气的直接原因也非常简单，就是永华说替我饮了一滴罚杯。这样的一句话，要在清醒时，本不至于发火的，但酒醉以后，我却易于生气。读了多年圣贤之书，修养越来越退步，我对自己是越来越瞧不起了。罪魁祸首是酒，不，应该说是酒量小，但像孔子“惟酒无量，不及乱”（《论语•乡党》），我是做不到的；杜绝不饮，同样也做不到。进退维谷的我，回家睡下以后，越想越烦恼，爬起来去厕所里翻肠倒肚的吐，连血水都呕了出来，仿佛要把旧我呕出去似的。

罚酒仅一滴，再怎么我也能喝下去的，但因为不是我的错，或者我认为是“老亲”那方人订的规矩，目的很明显，是针对我们去的这方人的。余人不明究里，帮着他们说话，我独知之，所以不愿喝。我的清醒，常常给我带来苦恼。平时尚能以忠恕之心化之，酒后却较真了。骂永华，也是“求全之毁”在作怪。“情不情”，爱翻成恨，仁翻成忍，皆来自一些前尘旧事。钱钟书《心》云：

往事成尘欲作堆，直堪墟墓认灵台。

旧游昔梦都陈迹，拉杂心中瘗葬来。

前尘旧事埋在心底，经酒之后，则如尘滓泛起，汗漫难收，“影事上心坟鬼语，憧憧齐出趁黄昏”（同上）。心中缺少灵明作主宰，爱恨情愁之际，最难将歇，过激之行，卑劣之事，随之而生。古人有口戒，戒多言也，我除了戒言多出口，还须戒酒多入口才行。据我大哥说，我的老父最近爱发脾气，动辄在村里骂人。父亲其实是善良的，骂人也是想为村民说句公道话，但骂人的行为，终是修为欠高。我能理解他，春节回家过年也没有劝说。“仁而且忍”，圣人尚且不免，何况我辈凡夫？我所要做的，是尽量减少交游，减少多醉多言的机会。否则，亲恨仇快，倒真是葬无死所了。“谢太傅语王右军曰：‘中年伤于哀乐，与亲友别，辄作数日恶。’王曰：‘年在桑榆，自然至此。正赖丝竹陶写，恒恐儿辈觉，损欣乐之趣。’”（《世说•言语》）无丝竹陶写的我辈，欣乐之趣恒寡，正无怪乎忘情者要戒三宿桑下，恐久生恩爱也。

唉唉！情天恨海，渡无慈航，手无慧剑，何日得到彼岸啊？大慈氏能有所皈依，我辈凡夫，既要混迹软红，牵挂尘网，又要心灵苦渡，适彼乐土，如何能够？于是，我以我所感者为“苦”。

2008年2月13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