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村干部换届的时候，村里可热闹了。原村长杨正龙，当过副支书被村民撵下台的杨冬生，有五吨汽车的二组组长梁思富，忙得两脚朝天。他们三个人放着本职工作不做，田地庄稼不管，钱儿不挣地跑着。

村长杨正龙不再像以前走路昂首两眼看天，而是目光平视，见人就大爹大妈大哥大姐小弟小妹地叫，说话谦和，脸上不再是如霜的神情，堆满了笑。见人便掏出五元钱一包的烟双手地敬，并给人家点着。不是问人家身体好不啊，就是问人家爹妈可康健，再或是问人家庄稼长势如何，一问就是老半天，关心关爱之情溢于脸上言语，与以前判若两人。人们便背地里说，哼，为了接着当官，让杨正龙叫爷爷都肯，可见当官的油水不少。当了十多年的村长，修了那么大一栋楼房，全是村民的血汗钱！集资修学校，修马路的钱十元钱有一元钱进了他的腰包，他既没打工又没捡宝贝钱从哪里来！

杨冬生也揣着好烟提着好酒地忙着跑着。以前有嫌隙的人都成了他讨好恭维的对象，看见人家在地埂上坐，便腆着脸凑上前掏出烟，点燃双手递给人家，然后便拧开丰谷酒一脸媚笑地放到人家手里。当人家抽几口烟吐着或大或小的烟圈淡淡地说，嗯，好烟，味道好，回味久，不错。他便把头点得像鸡啄米，一迭声地说那是，那是。当人家呷几口酒后淡淡地说，好酒。他便马上媚笑着说，十几元钱一瓶呢，丰谷酒不伤胃，回味好，您慢慢喝，喝够。当人家淡淡地说，谢了，我不抽烟也不喝酒，没那个喜好。他便媚笑着说，您真是个勤俭持家的人，不抽烟不喝酒，好男人。当人家冷冷地说抽不起烟也喝不起酒时，他便笑眯眯地说，看您说的，那是您节约攒钱啊，我也要把烟酒戒了，学您的节俭。人们便背地里说，哼，为了当村长支书，杨冬生不惜血本地买好烟好酒。平常连兄弟姐妹都吃不到他一口饭，喝不到他一口水，现在连仇人冤家都能喝到他的好酒抽到他的好烟，可见他当副村长的时候，肯定捞了不少油水，要不出了名的铁公鸡，怎舍得见人就敬烟敬酒！

跑得最欢的是梁国财了，正是买农药种子肥料准备春耕生产的时候，村里只有一辆六轮拖拉机，他那辆翻过很多次，摔得面目全非跑起来响声如雷的汽车，停在楼房前的坝子里，任村民们怎么求都不去镇上拉肥料种子农药。他每天那个忙啊，忙得一天吃不上两顿饭，虽然是村里个子最高步子最大的人，却还恨爹妈没能让他长有一步能迈十米的腿。白天兜里装满了烟，大背包里装满了酒和水果糖，挨家挨户地给会抽烟喝酒的人敬烟酒，给不会抽烟喝酒的人抓糖，在一个月的时间里，不知敬出去了多少烟酒抓出去了多少水果糖。人们见他大步如飞奔走在曲折的小路上便说，看，自认为有钱开着车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梁国财，现在人人都成了他眼里的人物了，白日夜晚地给人家敬烟酒抓糖果，那些当官的不是成天说当官没有没水可捞吗，怎么连开着车，一天挣一两百元钱的梁国财都两脚不着地的忙着跑着呢？村长支书都有人这么跑，选举镇长县长市长省长的时候，跑的人有多少可想而知了。

现任支书赵之贵不忙也不跑，他不是不想接着当支书，而是年龄不让他忙不让他跑。当了几十年支书的他，当然知道当官的种种好处，但是年龄不许啊，政策有名文规定，六十岁就得离任。他忙不成跑不成便笑跑的人，用得着跑吗？我一支烟都没给村民发过，一滴酒也没给村民喝过，不也当了几十年的支书？他没说假话，当了几十年支书，只有村民给他敬烟敬酒，他没给人家敬过烟敬过酒。别说给村民敬烟敬酒了，有时村民给他敬烟敬酒他都爱答不理的，高兴时便接过去叼在嘴上让人家给他点上，不高兴时便眼皮上翻假装看不见哼哼着走开。烟不好不接，酒不好不喝，他是支书，主宰着村里的一切，他是皇帝，所有的村民都是他的臣子，臣子给皇帝敬的烟当然得是好烟，臣子给皇帝敬的酒也应该是好酒，劣质烟酒不是他皇帝抽的喝的。几十年只有他抽村民的烟喝村民的酒，谁抽过他的烟喝过他的酒？连村民给他收麦子稻子种麦子玉米犁田插秧，都是抽的村民明里暗里送的烟酒。抽惯了喝惯了村民烟酒的他当然会笑，不但笑还骂杨正龙杨冬生梁国财没骨气。

那一个月，村里的狗也很忙，晚上这里是脚步声，那里是脚步声。脚步声舒缓伴有咳嗽声的是村长杨正龙；急如聚雷的脚步声是个子大文化课不及格没能进入篮球球队的梁国财；极力想不弄出声响却仍有脚步声的是杨冬生。狗们被咳嗽声脚步声吵得心烦意乱怒气冲天。笃笃地敲门声，开门的吱呀声，压低声音的问候声在夜色里此起彼伏。狗被夜里此起彼伏的咳嗽声脚步声敲门声问候声折磨得筋疲力尽，白天吃了饭便爬在窝棚里不动弹，晚上便声嘶力竭地吠。它们很不明白几个月见不着面的村长组长们为啥那么忙，忙得要夜里通宵达旦地跑；不明白平时从不给主人敬烟倒酒的村长组长竟会堆着笑双手给主人敬烟倒酒；不明白骂过主人是猪狗不如的东西的组长村长一口一个“您”的对主人点头哈腰；更不明白人们从没正眼看过的主人啥时候成了组长村长的大哥小弟老嫂子大妹子了。狗弄不明白就心烦，心烦便生气，生气便不停地吠，吠声传得很远很远。

除了狗被咳嗽声脚步声敲门声问候声弄得烦躁不安怒气冲天外，猫头鹰也很烦。它的嗓子本来就不好，常被别的鸟取笑挖苦，本来就烦，加上此起彼伏的吠声咳嗽声脚步声敲门声问候声吵得它更是烦到了极点。烦得受不了就放声大骂人们，狗们，“嚯嚯……嚯嚯……”难听的叫音吵得人们睡不着便骂，该死的东西，它凑啥热闹！

平时人们见了不是问答庄稼长势的好坏，就是问儿女的学习猪牛的肥瘦，现在不问这些了，而是问，昨晚组长村长到你家了？给你许了啥愿？敬了几支好烟倒了几杯好酒？答，来过，烟敬了好几支，酒敬了好几杯，烟好抽酒也好喝，真是不错。

以前人们聚在一起不是讲看过的电视剧，就是说儿孙们在外打工的苦累工资的高低，那一个月不说这些了。而是互问，昨天晚上我听见你的门在响，村长到你家了？咳，就是，人家正睡得香就来敲门，累了一天骨头都要散架了，还要听他许永远也不会还的愿，真是讨嫌得很！你没开门，我听见梁国财敲了你的门半天没有动静。是呀，我才懒得理他呢，困得眼睛都不想睁，哪有劲起床开门听他废话连篇。

人们像看戏看着杨正龙杨冬生梁国财两脚朝天地忙着，跑着。有人说，管他谁当村长支书，给我敬烟我就抽，给敬我酒我就喝，我不点头说“好，我投你的票”，也不说“好，我不投他的票”。哪个当村长支书于我都没好处坏处，我好烟也抽了，好酒也喝了，呵呵，真是不错。有人说，哪个当村长支书都无所谓，我不犯法他想害也害了不了，我犯了法他想保也保不了。我种我的地吃我的饭睡我的觉，让他们跑去忙去。有人说，我看还是让村长杨正龙当支书或村长算了，他捞得已差不多了，让饿得发疯的老鼠在家里，还不如让已吃饱了的老鼠在家里，饿老鼠吃起来凶，饱老鼠吃的少。也有人说，哪个当村长支书都一样，于我们平头老白姓有坏处没好处，只知道伸手要钱，不知道为村里做事。更有人说，要啥村长支书，白拿着工资一件好事都不为村民干，不做事只伸手的支书村长不要也罢！

一个月时间在烟味糖酒香中很快就过去了，四月十六日上午的选举大会，村民们哈欠连天地填了不记名选票。镇里驻村的干部便说散会，几天后再公布远举结果。没过几天选举结果出来了，支书是上届副村长王俨仁，村长是原民兵连长赵国栋。给村民当了一个月孙子烟酒敬了十多条十几瓶的杨正龙、农用车停了一个月没有跑少挣了几大千，花了几千元的梁国财、嘴巴抹了一个月蜜存折上少了不少钱，给仇人冤家装了一个月孙子的杨冬生连副村长副支书都没当上。对着村民媚笑讨好的杨正龙、一毛不拔的铁公鸡烟酒敬了不少的杨冬生、钱没挣花了几千的梁国财便跳着脚骂镇长，骂过后便为买烟酒存折上少了几千的钱着急。急得饭吃不下觉睡不着，像害了一场大病的人瘦得皮包骨头，走路直打晃。

杨正龙杨冬生梁国财骂也好急也好，吃不下饭也好睡不着觉也好，新村长支书还是走马上任了。人们便笑他们傻，你烟酒再敬得多，嘴巴再怎么甜，孙子装得再好，能抵得上人家县办公室主任堂弟的一个电话？有人家在市里当副科长亲戚的一个招呼管用？

村长支书“选”好了，村里的狗不忙了，晚上睡得好，睡得好便精神好，精神好白天便到处跑，在田地里打架斗殴嬉戏谈恋爱，踩坏了抽穗的麦子结荚的油菜。人们便骂，狗东西，看把你闲的！

2007-10-29日午前9时38分于剑阁家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