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父亲脸上的冻疮轻轻走来

发表于-2008年02月11日 晚上9:40评论-1条

父亲的冻疮有父亲那么大年纪——一个花甲的年景。

年三十一家老小在一起是团圆饭,父亲脸上的冻疮好象要流血水似的,一块连着一块,有的地方结了旮被父亲敷了药好象更严重了,没一点好皮肤,比往年都厉害,让人看了心疼。君问父亲今年为何冻得尤为厉害,父亲回答说是外出劳务挑灰桶(建筑工地上挑水泥的小工)给冻的,说话时不笑,后来妹夫也那样问,父亲照样那样回答,弄得好似父亲挑灰桶跟真的一样。

父亲那样回答起初我理解成诙谐,后来仔细想想啊,觉得我这个做长女的心里不是滋味,什么味都来了。

按理父亲的晚景应该是幸福的,可父亲思想不太开明,经常皱着个眉头,好象时刻都有心事似的,又好象人家借了他的老米还了他粗糠一样。弟弟都进入中年了,还是个临时工。弟弟工作的问题象一块石头压在父亲的心上,年纪越大,石头就越重。父亲对弟弟的工作问题思想是复杂的,有愧疚,也有抱怨,更多的是自责。

父亲缺少的是一种乐观的精神,记得父亲中年的时候长期说的那句话——儿孙自有儿孙福。怎么老了老了,父亲早年说的那句话倒是只字不提了呢?弟弟现在还能挣钱养活家人啊,既然一家老小口头上都认命了,那么心胸也要跟着开阔起来啊。我做女儿的,却不知道怎么劝慰他。我深知父亲的性格,劝说或者开导是没有用的,惟有将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多给他带去好的消息才是最好的安慰。

每年的年饭家里人都会提到弟弟工作的事情,今年好象都竭力避开那个话题。父亲依然主持着年饭,在家都全副武装,头上戴着顶棉帽,耳朵捂得严严实实的,出门可能就只露两只眼睛了。看父亲脸上的冻疮那么的严重,觉得他的笑都是勉强的,心也跟着沉重起来。

父亲年幼时就失去了父亲,母亲改嫁后跟着叔叔婶婶过日子,不到12岁母亲也死了。父亲是四六年出生的,那时候国家一直处在贫困时期,父亲一年四季都穿着一条夹裤,冬天不说棉衣,连绒衣或者厚点的衣裤都难得穿上。到了冬天,叔叔家自己的孩子本来就多,吃穿就更成问题。

五八年那年冬天,父亲跟着一伙大人趁着夜黑去几十里地外外的涔澹农场偷灰罗卜,因为晚间迷了路,又冷有害怕,跑落了鞋,怀里还抱着几个灰罗卜,想哭又害怕看管农场的人听见。若是被抓住可是要往死里打的,打得半死还不依,还要被关进农场干苦力,农场本来就是关押犯人的地方。父亲硬是在一家农户屋檐下哆嗦了一夜,夜亮回到家,手脚、脸、耳朵都失去了知觉,一个热水澡一洗,冻疮就更现形了。

父亲说那天穿了婶婶的棉衣和破棉鞋,跑到他母亲的家里,娘儿俩抱头大哭了好长时间。父亲每次都在我们姊妹几个不爱惜粮食、冬天爱美不愿意穿厚衣棉鞋的时候说起那段往事。年幼的时候我以为父亲说的是别人的故事,随着年纪的增长,父亲每年冻疮的复发,慢慢开始理解父亲当年的心情了。只是,父亲在我们各自成家以后再也没有提及过那段往事。

弟弟妹妹年幼的时候也长过冻疮。母亲老是责备父亲没有给弟弟好的血统,连冻疮都遗传给了弟弟。长大以后觉得母亲的话过分了点,父亲是冤枉的,可母亲说话象女皇,没人敢给父亲评冤昭雪。再说父亲自己也觉得是自己的命相不好,没给弟弟创造更好的条件。

其实弟弟的冻疮是因为顽皮的缘故。弟弟是家里唯一的男孩,母亲对他格外的优待,每到冬天棉衣、棉裤、棉帽、棉鞋、棉手套,弄的暖暖和和的,下了雪,屋檐上结了长长的冰凌,河里的水也结冰了,弟弟总是不顾母亲的劝告,趁母亲不注意的时候去动那些东西。男孩子顽皮好似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弟弟却因为玩弄冰雪落下了冻疮这个病根,直到现在,弟弟每到冬天手脚、耳朵、脸都要长上冻疮。

父亲在县城上班,每次回来还没坐下,就嚷着看弟弟的冻疮,亲治冻疮有一套办法,烧辣椒水洗脚洗手是办法之一。最常用的是将小罗卜埋进火灰之中,待滚烫之后用布包裹起来,迅速均匀地在冻疮上滚动。可惜这些办法都不能跟治,有的时候反而被整得痛痒难耐,那个时候弟弟会象驴打滚一样,在地上又哭又闹滚来滚去,我在一旁幸灾乐祸,心想:“谁叫爹妈那么疼爱他,长满冻疮解我心中疙瘩。”

说也奇怪,弟弟妹妹都喜欢长冻疮,我一直没长过,但我确实是父亲的女儿啊。后来自己那么想:可能是自己天生性格就与弟弟妹妹不同吧,因为倔强、凡事依自己的思想来的缘故才与他们不同。

弟弟的冻疮得了父亲的真传,父亲的心上又多了层忧郁,父子俩脸上的疮疤直到夏天结束才肯褪去,淤血的痕迹有时候还在脸上,天又凉了。

父亲一到秋天就开始采取保护措施。偶尔在街上碰见他去接侄子放学,那种装束象个从东北过来的老汉,给人笨重的感觉,每行动一步,心口就更沉一些。父亲上了年纪退休在家,早些年的出口语“一代只管一代”之类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休口了。无论刮风下雨,无论冰天雪地,父亲总是雷打不动地两点一线:家——学校,接弟弟的孩子上学放学。想想年饭上父亲回答的问话,父亲可能是不想让我们劝告他不要再接孩子上学放学了才那样回答的——也确实不需要接送了啊,孩子都三年级了。然而,父亲不准时接送孩子,他的时间怎么打发?然而,每到冬天每天接送孩子脸上的冻疮又怎么不复发呢?

我在想,父亲怎么不那么回答——今年冬天比往年都冷啊,冰雪持续了那么长时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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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文清点评:

父亲的冻疮,
连着女儿的心。

文章评论共[1]个
文清-评论

用樱桃泡的酒,擦冻疮很管用的。at:2008年02月12日 凌晨0: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