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天气阴阴沉沉的，整天愁眉苦脸，偶尔，抽风似地刮阵狂风，下阵雪粒。我的心情也像天气一样郁闷，从心底里泛出阵阵惆怅，思绪一下子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冬天。

二十年前，为了生计，我在县城大街旁开了一爿玩具店，生意也倒还凑合。

记得那也是个下雪的天气，店里无人光顾，何况又是中饭时分哪。那天的雪落的确实大，我缩在柜台里盘账，旁边放着一本《格林童话选》，那是今天准备送给九岁儿子的生日礼物。

门突然开了，确切地说，开始门是被小心翼翼地推开的，外面的寒风趁机而入，还把他撕成碎片般的雪片仍进来。我抬头从柜台里面瞥瞥门口，门又迅速而无声地关了，我有些温愠怒，谁吃饱了没事干，把门一开一关做游戏。，

由于室内外的温差特别大，门窗的玻璃上结满了冰花，很好看，可以引起人们的丰富的想象，真是一个奇妙而晶莹的世界。忽然，我隐约里看到玻璃外边有团阴影，那是一团人影，他似乎正朝里面窥视。

店里非常安静，没有其他人，就我一个，我站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

阴影动了一下，清晰了一些，接着有个更小的影子，竟然贴在了玻璃上。是一只不大的手，用力在玻璃那一面擦了几下，看来是企图把玻璃上的冰花试去，以便更清楚的窥视，这举动显然太蠢，因为冰花是结在里面的。

我猜想是个企图抢劫的小偷，正常人是不会这么鬼鬼祟祟的，看他选择的这个时候又有几分聪明。下那么大的雪，又趁中午，几乎没有行人，

我顺手抓起一把刀来。这当然很可笑，是一把塑料玩具刀。当然，还有好多抢，冲锋枪，手枪，驳壳枪，不过这种抢对歹徒来说并不可怕，若是把枪对准他，说不定他会哈哈大笑呢！想到这里，我不禁哆嗦了一下，店里静得让人心悸。

玻璃门又迟迟疑疑地动了一下，们再度被推开，并且探进一个头发蓬松，满脸污垢的脑袋时，我心里害怕得几乎快停止跳动了。

我想大喊一声。可我不敢，我这个人实在胆子太小，晚上睡觉都要蒙住脑袋。那家伙继而把自己的整个身子从门缝里挤进来，我看见外面的世界一片银白。没有行人，我简直怀疑全世界的人到死光了，只剩下两个，在这个要命的店铺里。完了，还有，啊！我的天，那是一个小孩，小乞丐，应该叫小瘪三。

那孩子看上去有八、九岁的样子，两只手拢在袖筒里，头上还有点没有融化完的雪片。一件分不出本色的棉袄裹着极不相称的干瘦身躯　那双连自己的膝盖都埋进去的套靴更是打得令人发笑，总而言之，给人的印龌龊破烂。

他在我柜台不远的地方停下来，两只眼睛紧听着我，继而眼珠骨碌一转。

“瞅什么？”声音终于从我的喉咙里蹦出来，他打了个哆嗦，显然被我的叫声慑住了。

“你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干什么?我用一种严厉的口吻说到。”

“我想看看玩具呢。“声音简直细若游丝，那一刻我几乎笑出声来。

“看玩具？这里的玩具不是看的，是要花钱买的。”

“我知道。”他将手探进棉袄深处窸窸窣窣地扣了大半天才抽出来。这是我看到在他冻得通红、肮脏的手心里，躺着大约十来枚的亮晶晶的硬币。

“这点钱能买什么？”我到底忍不住笑了。

他沿着柜台慢慢地看着，时不时地发出惊呼！忽然，他在摆小手枪的地方停下来，鼻头几乎贴在玻璃上。看来他是陷入了一种异常丰富的想象中。嘴巴薇动着，手指抽筋似地一勾一勾，连连勾动着无形的枪机。

这时，我顺手拿起那本《格林童话选》，正好被他一抬眼看到，紧盯着的脸上立时露出惊喜、渴求之情。，

“看什么？看什么？这里是玩具店，不是书店，连把手枪都买不起！好了好了，出去出去，别在这里乱看，丢了东西小心我找你赔！小瘪三！”我朝他用力挥了挥手。

他下了一大跳，慌忙退开，险些被自己的大套靴绊倒，他满脸不高兴得转过身子，瞪着一双因激动而睁大的眼睛，冲我怒声喊道：“你侮辱欺负瞧不起人，虽然我没有了爸爸妈妈家里穷，但我不偷　，从来不偷！这些钱都是我捡垃圾换来的。今天若不是下这么大的雪，我会多捡点的。因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想为自己……他含着两眼委曲的泪水，边说边掏出了一把邹邹巴巴的角币。

突然间，我觉得自己的心里被一团沉重的铅块压住了。

看着他那只拿着纸币的手，通红通红的，我清楚地看见上面生长的冻疮。

一种强烈的冲动使我想摸摸那只手，在摸摸他的脸，但是，我终于没有这样做。我极郑重地一张张清好那堆票子，抚平。

我弯腰将装满手枪的盒子端到了柜台上，仔仔细细地挑了一把最好的送给他。

这时，身后“扑腾”一响，我知道是哪本送给儿子的书，由于没放稳问，掉在了地上。我急转过身，捡起来，毫不犹豫地塞进了他的怀里。

“拿着，这是叔叔送给你的生日礼物。”我趁势握住了他的手，像一团冰，我紧紧地握着不放。他愣愣地，眼里闪出异样、陌生狐疑的光芒。那目光极其微妙地变化着、变化着，终于变得楚楚动人，惹人怜爱！-那是一种被人抚爱羔羊的一眼光。

他仍一动不动。突然，他眯起一只眼睛，“砰！”朝我开了一枪。我一愣，继而哈哈大笑。他也笑了。他又朝我开了一枪。我捂住胸脯，仿佛真的中了一颗子弹，他连连朝我开了几枪，我捂住肩膀、捂住肚子。突然，我捂住脸，紧紧地捂着。，

我哭了，不可抑制地哭了……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当年的那个孩子应该长大了！不知道他现在还记得起那个风雪天，那个风雪天的玩具店，还有里面的你和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