伫立窗口,极目而望,依然是一个白雪皑皑、千里冰封的天地。正午时分有过阳光,也有过些许温度,然,冬日的傍晚,气温又变得异常的低冷。兴许是老了,这个春节,我特别害怕寒冷,让我时不时想说那句“百泉冻皆咽,我吟寒更切”。
一想到老,总感叹它来得太悄无声息,让人束手无策。生命本来就是生与死的交替,当老一步步逼近,接近于死的概念就更加显得真切。
其实,我酷爱下雪天。我爱雪的单纯,雪的安静。每场雪的来临,纷纷扬扬的天空似在宣泄一种迷茫的躁动,当一切尘埃落地,一切的疲惫、奢华、烦忧都似乎在一夜之间消失,留下的是一种简单,一种安静。
这个冬天,经历了一场罕见的冰冻,冰灾带来的危害也是罕见,截止昨天为止,我们所能恢复的用电村还不到百分之九十。而我,因左眼失明,一个月来,在极度的焦虑中打发时间,抢险的冰冻日子里,我除了能处理一些日常的工作,没能亲赴现场感受冰冻的寒冷,甚至烦躁得不愿拿一只眼去接触眼前这雪的世界。
回想,过往的岁月,每个冬季,我曾为自己预设过踏雪寻景、插梅醉酒的心情,然,岁岁末端,不是难际遇雪景,就是满衣清泪,岁月尽头,萧萧两鬓黑夹白中,诠释的总是“又老了一岁”的主题。就如现在,我再一次在安静中吊唁心上的疼痛。
炉火里是一种温暖,烘着我的老,也烘着我酸涩的往事,电脑里播放着我喜欢的那首《长相守》。
“踏破繁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不再孤独
吻过江南桃花烟雨楼台何人听丝竹
怕是爱了多少恨了多少只闻笛声哭
能有多少人知道那断肠毒药名叫相思苦
马蹄声声不见莲花开落红粉映青竹
女子含着泪听合欢鸟唱守着不老树
怕是缘也散了人也忘了到头一场空
还有多少人明白是蝴蝶分飞大雁忘归途
长相守
那是青鸟落泪满楼听风雨
空长叹
丝绢鸳鸯绣落一点点死去
不想恨
是什么消息望着我叹息
书生说
若是有缘我们下半生再遇”记得初听这首歌的那个瞬间,怎么也无法抵御它带给我的撼动。
桃花三月,烟雨迷离的江南,古镇小巷油光发亮的青石路面,低矮的颓废土墙,风霜雪雨,桃红柳绿,十年,二十年……拟或一辈子,隐藏的往事,被“笃笃笃”的马蹄声所惊起,拂去尘埃,渐渐清晰。雪停了,雨收了,风住了,云散了,花谢了,人老了.那些数不清的无眠长夜伴着风雨、随着蝉鸣,拍打心扉。
“书生说若是有缘我们下半生再遇”。滚滚红尘,两情相遇,又有几遭是随了人愿、顺了人心?情字深重,一个人的一生,因等一颗心,等一纸愿,等一份缘,不知要暗淡了多少花事,搁浅了多少佳期,有几人能参透一个“情”字是否值得用一生去等待,去执着?岁月轮回,春去冬又来,秋霜爬满天,孤灯苦旅,凄冷月下,只影悲凉,踏歌饮酒,生命终点,多见:听三两声夜鸟哀鸣,添几行寒泪浸秋心。
生的年里,一起吻过的江南烟雨桃花,一起在明月下楼台上听过的醉人丝竹,一起相依相偎缠绵百转的爱恋,当喝过忘却水,淌过奈何桥,折回到轮回的定数,怕也是缘也散了,人也忘了,恰如蝴蝶分飞天涯,大雁忘了归途。红尘万丈,世间纵然有痴情女一生含泪苦守不老树,求一个下半生结缘的愿,怕只怕抵不过命数的安排,落得个空长叹,恰若丝绢薄蝉锦缎上的鸳鸯绣,再怎么栩栩如生,也只是在光阴里一点点残缺老去,在对对青鸟的浅唱中小楼听风雨。
记得那日,我躺在手术台上,为我主刀的医生一边为我修补视网膜,一边近似于自言自语地叹息:“真是没想到,你这么一个半老太婆还会惹得老公把你的视网膜打出两个这么大的洞,外加一道这么长的裂缝!真是不可思议!”
当时的我除了以一种沉默来面对,什么都不可说。就如此刻,面对眼前的雪景,听着耳旁的歌曲,我满腹能说的只有那一句:“感月吟风多少事,如今老去无成,谁怜憔悴更雕零,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
我知道,日子总是会按部就班地过下去。我总想能健康过上一个平民的生活,于是,我一直将内心低近尘埃,求一隅踏实与安静。然,红尘太过张扬,爱太远,远过远方,远过记忆,远过季节的转换,远得心痛,远得无可奈何。
说我是你心中最完美的女人,可,亲爱,这个完美已立在夕阳的枝头,暂行暂远暂暗了,那暗的尽头就是我这样一个女子眼中无尽的幽怨,年少时娉婷身影后的完美早就陨落在昨日青涩年华里了,说完美我完全能明白那是一种自欺欺人。
从今开始,我将不再容许自己有梦,去惦记梦中的那座城堡;不再容许自己再疯狂地去妄想,姻缘际会的光芒永远只是梦中绚丽的闪耀。我必须强迫自己迅速暗淡下去,暗淡成一株衰败的秋草,任由季节的揉捏。我必须将心脏折皱处的寂寞深深埋葬。我必须明白生活低到高处,不过是一种悲伤的起落。那么,想的时候,我就憋一口起,眨眨眼,微微扬起头,轻叹一声,让泪水重新回到思绪开始的地方。没了梦,余下的这一场人生驿旅就成定局,这一生就得以安静,就得以静好地去了却残生,笑,只为风浅淡,哭,只为雨回眸。
曾经设望此生有爱,决定要去深刻,然今日,一切早就注定,那么,我就如此这般将自己深埋,忘却那些忘却。风花雪月,从此了却了。
我相信,如果一个人常年累月承受着一种生活,那么便会能变得心安理得去随遇而安,去形成一种习惯。当习惯养成,即便有痛,那痛也就不似想象中的那痛;即便有幸福,那幸福也不似想象中的那么快乐。习惯成就一种麻木,一种存活的方式。
生是偶然,死是必然,在必然来临之前,那些无法改变的悔与痛,不可回寰的恨与怨,恋恋不舍的爱和痴,深深怀念的人和事,都似眼前这些无休无止的花开花谢,凋零后,芳菲散尽颜归尘,生生息息都是空。(2008年2月8日笔于湖南湘雅医院病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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