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中无水,老隆船难开。”这说明:东江水非四时稳定,遇枯水季节,常无法通船。若出门远游或谋生,非艰难地开着你的“11号车”,踏上慢慢征途不可了。
那时,回家是十分艰辛的。比如元旦放假一天,加星期日一天,周六调调课,最多下周一请假一天,加起来共四天,我便从和平县东水穿州过县回兴宁老家了。碰到有船还好办,早上到老隆;若秋冬季枫树坝不放水(或无水可放),那么,我便带着沉重的行李艰辛走五、六十华里到老隆。
1970年代中期的一天,大清早,我背上大挂包,跋涉在崎岖不平的江边。若心情好,江边的丽日、水波、芦苇、帆船、远山、修竹、村姑,当然十分美丽。若心情好,到此悠哉悠哉,自然益寿延年。但此时,归家心似箭:快点,不顾一切,早点赶到老隆,早点搭到兴宁的过往车,才能当天到家;若是去晚了,要老隆住夜,则苦煞矣!至于良辰美景,则“熟视无睹”了。
我气呼呼地赶到大田大队与龙川县四都公社交界处。这里,山高林密。乱纷纷的芒草,时而横斜在路面,非得用手拨开不可。竹林黑压压的,许多地方密不透风。幽径曲折,有时,以为前面无人,谁知一转角,刹间冒出一个大汉来,让你大吃一惊!
而且,每到此地,我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对岸的罗营地界。那里,竹林更盛,有个做小本生意的兴宁老乡,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经济困难时期,没几个小钱,竟然在此被谋财害命。因此,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走那条路的。每当此时,我总觉得对面鬼气森林,仿佛见到在黑沉沉的竹林下,在芒草堆里,有一滩鲜红的血,我的兴宁老乡长眠在江边……
趁天气好,身体也无毛病,我在匆匆赶路。我要赶快冲出这是非之地。
真是说到曹操,曹操就到。我在密竹林处一转弯,则见一彪形大汉,手持明晃晃的斩竹大刀,满脸横肉,粗眉大眼,满身乌赤,脚穿烂解放鞋,瞪大眼睛,猛然注视着我!“完啦!得设法!逃是逃不脱的,我开过刀的双腿,无论如何也跑不过山里贼!如果是强盗,我只能把所有全给他,让我留条活命!”真是,如流星,似闪电,头脑转得飞快,求生的动物本能在飞转对策……
谢天谢地,一打招呼,原来是在此耕作的大田大队“良民”,虚惊一场!我是“疑心生暗鬼”。互致问候,我递上一支烟,他对我便恭敬了,还向我诉起“否定文化大革命成果”的话来:“我小孩初中毕业,好想去你们的东水中学读书。他成绩好,表现好,但有什么用?没得考,靠推荐,推的还不是干部子女与亲属?这到底是什么世道?”
读者诸君,让我插几句。时序到了一九七八年,幸好邓小平顺应这伟大的时代,拨乱反正,恢复高考,在分数面前人人平等,万众无不叫好!但也有一些家长来诉苦:“张老师,一考怎能定终身?我小孩只差一分、二分,你们学校不能讲点情,让他去读呢?”每至此,我便闪来大田这位满脸横肉的老乡的形象以及其小孩的悲剧,便对来者说:“就是要在分数面前一刀切,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子弟才有可能升学;若论照顾,还不轮到做官有权的,发了财的?”这一席话,说得来者口服心服。当年,我还写了《但愿都来一刀切》杂文,发表于《南方农村报》头版及《梅州日报》上。
言归正传。我只能以乡村知识分子的良知,劝慰这位大田老乡:“唉,如今不合理的事情多的是,谁让我们是平民百姓呢?凡事想化点,人活着不就为过日子吗?我这位正牌大学生,还不是累个半死不活的?人生,就是如此;社会,不过如此……”
这位老乡倒舍不得我走了!没办法,总共四天,来回路上要两天,家中才两天,而且,家中的两天还要抽一天到县城买票!如果今日在老隆误了车要住夜,则冤哉枉也!因此,我一咬牙,挥手与之告别了。
那位手持大刀的老乡,你还健康吗?如果还在,我会赠一本《往事如烟》给你,作为永久留念。你没有上东水中学高中读书的小孩,如今在干什么?发了财吗?……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8-2-9 0:19:3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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