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学中文的缘故,对学理工科的人天然有一种崇敬,想象里全是他们身着白衣大褂,对了满桌满屋的设备仪器,一丝不苟的做实验的样子,再一想生活里用的工业产品——比如我正在使用的电脑都是这些科学家的成果,便油然而生敬仰之情。
很不幸的是,我的这个梦想在嫁给我先生之后,被现实击得粉碎。
先生学的是生物,准确地说,他上的课叫做生物化学,他学的专业叫植物遗传育种——我只能这样说,因为,我不懂。
没见面以前,听介绍人说,他是博士,又是我大学母校的老师,再加上他的专业加上我一直以来对科学家们天然的崇拜,还没见面,我对他就有了一种发自内心的自然敬畏。
结婚后不久的一天,我在收拾屋子的时候,无意中回头看见他在书桌前看书的样子,温文儒雅而且沉稳十足,套一句现成的话:“高山仰止”实在是一点不过分。
至于后来,发展到现在,我失却了当初的崇拜之情,实实在在地说,一点不是我的过错。
我们所在的大学在市区边上,离学校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座道观是川东道教圣地叫做老君洞,常常路过的时候看见众多的香客和鼎盛的香火。有一次,我和同事们相约去老君洞烧香,回来后我很高兴地告诉他说我去烧香了,他一点不理解我的用心良苦,冒出一句话来:“烧香,最破坏空气了。”我目瞪口呆地看了他半天,心里想,难不成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代沟”?我不愿意想是因为我们专业的差异,想是因为年纪,可是,又一想,不对啊,他年纪比我大了十多岁,该是他相信因果报应,该是我说破坏空气的话才不奇怪啊。
可能还是专业的不同吧。
我睁目结舌地看着他,他得意洋洋地看我。
我的逻辑思维极差,一来二去,我被这思维和他得意的样子弄糊涂了,只好看了他一会儿,转身走开。
还有一次,我大学最好的朋友从很远的地方来看我。陪她在校园里散步的那个上午,刚好烟雨朦胧,校园里一片树色青葱,不远处的山影在雨雾里仿佛是水墨的画面,在天色里浅淡一抹,正是春水碧天的时候,杨柳在细雨里妩媚新绿。我和同学在烟雨里依依低回的柳树下沉醉不已,她大赞道:“真的是太美了!”
我陶醉了半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转头一看,这一次换了他目瞪口呆地看我们,他说:“我一直以为只有你这样,原来你们学中文的都这样。我最不喜欢下雨了,会打湿裤子的。”
而且,他一边说一边摇头,很遗憾的样子。
我同学瞪着她那美丽的大眼睛看了他一眼,再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
我知道,我同学的意思是,你这么浪漫的人怎么嫁了一个这么不浪漫的人啊,麻烦了。
古语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常常那这句话来反思自己的婚姻,难道说,真的,专业的差异就这么大,以至于,大到能颠覆我一直以来对所谓科学家对先生的崇拜?
那天闲聊,说到吃维e和维c对延缓人的衰老有好处,我忽发奇想:“能不能把这两种维生素放到一起呢,一起吃不那么麻烦。”
先生用一种看见白痴的表情看了我半天。
“维e是脂溶性维生素,维c是水溶性维生素,两者不可能放在一起。”
“可是我在广告里看见过啊,好象有一种什么,就已经结合好了。”我不服气,还勉励挣扎。
他的鼻孔里窜出一股好大的凉气。
我诚惶诚恐地低下头来,我知道,我又错了。
我这人,一直没什么雄心壮志,我喜欢的生活是自由自在的——至少,心灵是自由自在的,我对金钱也没太大的兴趣——当然吃饭穿衣的钱要有,毕竟我的年纪也慢慢地大了也渐渐地变得实在了一些——我最喜欢做的事便是看书散步听音乐写作,或者就是很简单地看电视,一边看一边很轻松惬意地傻笑,或者和古人一起落泪。
“你还是写写论文啊,你还评不评职称啊,总还是要一个高级职称啊,你又不是不会写,老写这些散文小说的,有什么用啊?”每一次我偷懒的时候,他就在我耳边絮叨。
“挣钱是男人的事。”我不理他。
“我没说是你的事,可是,你总要为自己想一想啊,评上副高,再怎么说也要好一些吧,至少,每个月要多出来几百块钱啊。”
“挣钱是你的事。”我再重复了一次。文学上,反复是一种修辞方法,其作用是强调。
可是他不懂。
“我们还要买房买车啊。”
“房子当然要买,难道你堂堂博士教授连房子都买不起?车子我不想,有没有都一样,我们俩性格都内向,又不喜欢出门,养车的钱拿零头来打的就够了。”
我想,也许我太浪漫了,不好,于是我很实在地说。
“有车多好啊,你要是想去南滨路吃饭,你只要一说,我们自己就开车去了。多方便。”他陶醉在想象里。
“嗯,买车算20万,10年的时间,平均一个月算2000,养车一月算1000,一个月就3000。”我掰着指头:“我们一个月出去吃10次饭,算1000吧,每个月就是4000了。”
“车总是要买的。”他很坚定地说。
“你没看车祸那么多?”我也坚定。
“就是买来不开,放在那里也要买。”
我不说话了,结婚这么多年了,我还不知道他的倔。
我眼睛转了好几下。
“老公啊。”
他很高兴地转过头来。
无论在什么样的情绪下,哪怕是吵了架之后,我只要这么叫他,一定万事大吉,这一招百试百灵。
“吃东西,说到底是吃营养,对吧?”我使用标准的学生请教问题的口气。
“对。”他伸手捏我的鼻子。
“那一碗豆腐青菜汤加一个耳子肉丝,和一顿大餐比,哪个好一些呢?”
“其实,几块钱一顿的饭盒几百块钱一顿的饭,从营养上讲,没什么差异,比如你刚才说的。”
“归根到底一句话,也就是说,吃东西是吃营养,对吧?”
“对。”
我点了点头。
“哎,对了,我们去了那么多地方,你觉得那里最好啊?”过了一会,我伸手去扯他的头发。
“其实还是家里最舒服了,想躺就躺,自由又自在的,一家人,看看电视,说说话,多好。”
我早知道他会这么说。
“那你还买车?”我坐起身来,歪着头,笑嘻嘻地看着他。
“那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他不改坚定的神色:“要是没车,去科委办事,那些人都不理你。”
“有车就高尚了啊?”我悻悻然。“大不了,人家有车,晚上开车出去吃,一顿吃几百,我们没车,吃了青菜豆腐,在校园里散步。
“牵着手散步!”我加大了声音。
他握了握我的手,很宠爱地揉我的头发。
我得意而甜蜜地躺在他怀里看电视。
“帕沙特的车,有一款还不错。”几分钟之后,他忽然冒出来一句话。
我终于哑口无言。
晚上吃饭前,我正看书,忽然看到一段文字,便大声地念出来:“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先生莫名其妙地看我。
“春天来了,穿上新衣服,约上几个要好的朋友,游完泳,唱着歌回来。”我悠然神往,“语出《论语·先进》。”
看他一脸的不以为然,我又加了一句:“孔子也说,吾心同亦。”
“游泳饿得最快了。”先生顺口就说:“最好带点巧克力,那东西补充热量快。”
我彻底无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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