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妻的情感　（散文）

金　矿

哲学家们往往喜爱研究农民阶级的心地，我在一些文章中看到他们的许多观点。当中多为赞语，但也不泛贬斥。赞语是纯朴善良，贬斥者说他（她）们狭隘自私。名家们都能举出好多引证，我作为身为农民阶级的乡村野夫自己对自己这个族类该怎样评价，还真有点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旁观者清，我这里不妨请出一个标准的农人做模特，对她的情感心境进行一下解析和探访。

由于受社会和时代的局限，目前农村中上了年龄的农民文化层次和水准都普遍较低，别看我肚子里有几点墨水，老妻却是个标准的文盲。真是一个字认不识。家里的电话，她不会打，甚至连号码都记不得，我把她带到江南都市的女儿家十几次，她一个人还是摸不到。因为那上百幢高楼都是一个面孔，让她好为难。想来她也算是奇人，平时还不服输，总认为思维比我这书呆子要高出许多，日常为了鸡毛蒜皮经常教训我，一句话要重复好多次，叮咛叮咛再叮咛，我耳朵都要听出老茧来。每天都得接受她的正统教育，那是没完没了的唠叨。有她在场我是很难静下心来写出一篇东西，不过时间长了，我也不同她计较，只好我行我素地忍受着。

要说她的本质，我真不知说她什么好。就象哲学家们评说的那种典型的狭隘自私婆娘。上街采购萝卜青菜价格是还了又还，质量是挑了又挑。好像那些小贩都是挣她一个人钱似的。生活上也是显得少有的吝啬，早上剩下的稀饭，她非得在中午时热一下吃下肚。为此我就曾很认真批评她几次，也不是自然灾害大家饿肚皮的年代。她却很执坳说爱饭有饭吃，浪费掉可惜。

但在好多方面她又显得很慷慨，一次我和一个朋友正在家小酌，门前站着一位讨饭的老者，她不问三七二十一，就把老者拖来家，在我们饭桌旁放上筷子和酒杯，还替老人斟满了酒。盛饭时又把肉圆大虾等名贵菜肴堆在老者的碗头上。乡间讨饭人是不允许跨进门槛的，老人很是过意不去，不觉老泪纵横，老妻说我们家正好没有老人，你就不要辛苦地跑了，就在我们家住些日子。老人坚决不答应，原来老人就是因为受不了儿子和儿媳的虐待才离家的，他决心回家不再丢脸乞讨了，按照老人家的旅程，老妻塞给他二十元钱。把老人送上归途。前几年，她和我进城，口袋里总是准备好多块硬币零钱，对那些衣冠楚楚人士不愿意看一眼的乞丐她总是要逗留一会施舍一点。

平常，老妻关心自己家的事情少，张家长李家短的事情她倒操心劳碌，谁家有个小病小灾都挂在嘴边上。她对村子里的两三位独居五保老人还算关心倍致，通常是今天送你半篮萝卜，明天送他一篮青菜，或者是让个把月就轮流把这些老人的被褥拆洗一次，用她的话说自己上人归天早，对这些无儿无女的老人照应是应该的。这些老人在背地里都夸她，说她心眼好，好心自有好报。

说起前几天的一件事，就很有点故事性。去冬雪灾给出行带来极大不便。偏偏无锡的女儿约我们下江南过春节。老妻平素晕车，上车前多不吃东西，上车后恍恍惚惚提不起精神。一早出车时还晴空万里，一片清和，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得很自由。没想到行到半路上突然地下起雾来，迷迷蒙蒙，驾驶员只好放慢车速，小心翼翼。不一会路上到底出了事，堵车了。大家都下了车。在我们车前面不远几辆车追尾，其中一辆大货车翻在路上，正副驾驶都成了血人儿，一辆小骄车包了饺子。老妻见到此情此景呆住了，立即从包里拿出一条新毛巾就要替那两个血人去揩脸，被我们车驾驶员拦住了，说交警未到，要保护事故现场。妻子被拦后心里唠叨不服，在一个劲地抱怨,个个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就真不问人家，与心何忍？人家这样惨，回家还过什么年呀。连续哀声叹息着，眼睛里滚动着同情的泪花。时间不长，经过处理公路恢复通行，大家上了车，老妻还在没完没了地唠叨着：“人家回家过什么年啦？”十遍、二十遍，邻座的旅客都引起不快的反感。

你如果同我的老妻理论起情感来，她是一片茫然。和我结婚三十多年来就不懂得对我亲密一点。几乎是恋爱的木头人。也许她就是这个人，心里却总是同情或怜悯那些与自己不相干的人，心里想的多是社会的弱者。哎，还不是因为她曾经生活在一个极度贫困的家庭，曾经有个连一天学校门都没有进过的童年。大概也只有我理解她吧。如果她能有个初中文化该有多好，就会同你理论起社会万象中复杂的人际情感来，她也是个很要强的女人，唠叨大概就是一种情感的表现吧，象她很钻研地考虑那么多，要彻底改变一下地位，也可能就是一位高深的情感学家。也有可能是一位极富有人性味人情味的散文作家。

啊，辛苦了，情感丰富的老妻……。

（字数：1790）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