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远而来的玉山,巍峨雄壮。满目苍翠的树木,郁郁葱葱。它那由西向东的山形,在和明山相连的东头,依然雄浑地低下了圆浑的头。由南向北的明山和玉山相比,体薄树稀,褐土掩映了葱绿。特别是它向北的尾,自然而大方地缓缓低下,承接着玉山圆浑的头,真像一对耳鬓撕磨的热恋情侣。两山头尾相连处,夹着一条由南向北的溪流——玉明溪。小小的溪流,悠缓地弹着悦耳动听的旋律向北而来。玉山的右边,由西北柔柔地珊珊而来的是海山。海山地势绵长,中下部稍平坦,高处全是树木,低处尽是田园。它那由西北而东来的身躯,保护着玉山的头,明山的尾,为这对热恋情侣铸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风,似乎不愿让人窥视这对情侣的容颜。在海山和玉山交界的沟壑中,也有一条小溪——海溪。海溪奔放、欢快地由西向东流淌。海溪和北来的玉明溪交汇,形成一条小河,折向东方蜿蜒而去。
正对玉明溪和海溪交汇处的海山下段,在不足两里的地方,山形仿似人的一只手掌。在这只手掌心中,矗立着一间土墙修筑成的四合院瓦房。四合院坐北向南,北面五间正房,西、东各有两间厢房,正应了九九之数。正房前竖立着高一丈八尺的杉木檐柱,檐柱上部穿透着挑方 ,承受着檩子、椽子、瓦,把正房檐伸长了六尺。正房、厢房到前院门中间,是一个约四丈八尺见方的院坝。前院门宽大、高挑、雄奇。院门前,一片两、三亩地的竹林长势正旺,根根似乎像精神抖擞的士兵,正列队静候将军的检阅。人若从正面看,只见竹林,不见房舍。这正是师自华的家。
师自华,人到中年,风华正茂。他身才高大,长相魁梧。他那方脸、虎颔、仰月口、直鼻、木形耳、狮眼配上浓浓的剑眉,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神采。虽说家道不是特别殷实,但也比下有余了。由于是子承父业,加上他正直、勤奋,家道逐年走旺,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他父母已亡,膝下有一个七岁儿子,妻子曹会殊已怀胎十月,可仍不见临盆征兆。为此,他满腹愁怅,日夜为妻子的安危而担忧。他请了近邻张婶来照顾妻子,为妻子接生。张婶到他家都一月多了,可妻子坦然稳坐钓鱼台,现在有时还帮张婶一齐做做家务,完全没有即将要生产的紧张。一想到这些,师自华能不愁怅吗?他在想:妻子早一天生产,他就少一天担忧;他在盼:盼望等待的时间别多一天,多一天盼望便会多一天紧张。妻子叫他别担忧,张婶叫他别紧张,耐心地等待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可他不是冷血,他可能不担忧、不紧张?就这样,师自华在愁怅、担忧、紧张中度日如年地焦灼地等待。
漫长的日子,一天一天地消逝;难熬的时光,一分一秒地折磨着师自华。又快到两月了。师自华坐在院坝,沐浴着阳光,暗暗地盘算着。他怨愤地恼怒苍天:“苍天啊,你有眼无珠?你要惩罚,找我来吧!”他的怨愤,真的让苍天恼怒了。刹时间,晴天白日,铅云翻卷,遮天蔽日,十丈外都看不清人的五官。晴空霹砺接踵而至,震得大地抖动,房屋颤抖,天快塌了。骇人的霹砺震动,引发了曹会殊的胎气。她痛苦的呻吟声,在霹砺的间隙中,传到了跑上屋檐下的师自华的耳中。:“张婶!张婶!”师自华边向屋内跑,边叫张婶。当他进屋一见妻子坐在木椅上痛苦呻吟的神情,赶忙把妻子抱进屋内的床上躺下,用丝巾擦着妻子头上由于痛苦冒出的汗珠,安慰着妻子。张婶快步进屋来了,她一见曹会殊的情况,便对师自华说:“你出去准备好一锅开水,我在这儿看着会殊。你放心,有你张婶在,会殊不会有事的。”师自华深情地看了妻子一眼,依依不舍地到厨房准备开水去了。这时,阵阵巨烈的腹痛让曹会殊汗如雨下,痛苦的呻吟声也越来越重。汗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全身的衣服,接连不断的霹砺声,使她的心也一阵紧似一阵。幸好,这天一早,张婶的儿媳过来,把师自华的儿子师皓带她家去了。师自华也不用担心儿子,只担心妻子了。当他把烧开的水端进客厅时,便听到了“哇”的一声洪亮的婴儿哭声传来。他赶忙走进屋看妻子,只见妻子满头大汗,但脸色还好,他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他又转头一看,张婶手中用白布裹着才出生的婴儿,正笑盈盈地看着他。见他看婴儿,便告诉他说:“恭喜你自华,又得了一儿子。”师自华伸手去抱,张婶却不让说:“等一下,洗洗再抱。看你心急的 。”师自华把水倒进木盆,水凉了会儿,张婶才开始洗婴儿。只见张婶把婴儿的头用左手心抱着,右手用毛巾小心翼翼地洗去孩子身上的粘液,然后用准备好的棉布把孩子包上、捆好后才递给师自华。等师自华抱着孩子后,张婶才给曹会殊擦汗。看着张婶忙前忙后却又紧张有序,师自华心中不无感激。
这是顺治二年(1653年)农历二月初二,这也是人们说的龙抬头的日子。顺治在大都(北京)宫中,晴天白日突听霹砺震天,他惊异不已。这时,监天司慌慌张张地来报告:“皇上,天生异状,臣观蜀地,有反王诞生。”顺治一听,大惊失色。监天司见顺治失色,忙安慰他说:“皇上也不必惊慌,这小贼才出生,掀不起大浪。只要皇上下旨四川巡抚,知会各府县,严查这天辰时出生的男孩,找到他,杀无赦!后患一除,便无大碍。”顺治忙叫太监:“叫枢密史拟旨,速叫四川陈巡抚严查此事,火速报来。”
半月后,四川陈则巡抚早堂议事。突闻:“圣旨到!四川巡抚接旨!“陈则战战兢兢,赶忙下坐跪地接旨。太监张公公打开圣旨,朗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蜀地晴天霹砺,知有反贼首生。四川巡抚,速知会辖下府县,将本年二月初二日辰时所生男孩记名上报,不 得有误!钦此!”“谢主隆恩!”陈则接过圣旨,请张公公后堂看茶。张公公落坐后,对陈则说:”陈巡抚,你 可知此事事关重大,不可掉以轻心 ,否则有违圣意。“张公公教导的是,卑职不敢懈怠”陈则诚惶诚恐地说。张公公说:“那就好!”陈则分咐手下:“摆酒,为张公公接风!”酒宴过后,陈则把张公公送进宾馆,马上回堂,分咐手下拟好公文,连夜快马下发各府、县,火速彻查此事。如有违令者,诛九族。
三天后,师自华为次子取名:师砺。曹会殊问他:“你为什么给孩子取这样的名?”师自华笑着说:“你忘了,这孩子不是霹砺吓出来的吗?”曹会殊也笑了。的确,小师砺是在霹砺震动中诞生的。那惊天动地的霹砺,让人心惊胆战,她曹会殊会忘吗?穷其一生,她也是刻骨铭心!可她心里在暗暗祷告上苍;但愿那霹砺不是恶耗!
十天后,各府、县已将名单送到陈则手中。陈则火速上报朝庭,静候消息。可他等来的圣旨却只有一个字:杀!陈则将圣意传达各府、县。各府、县便将这三百三十七名不足月的小孩,以“反贼首”这莫须有的罪名悉数处绝。可怜这些小孩,在毫无理由的株连中丢掉了小命。更可怜这些小孩的父母,在给了他们孩子的小生命后,却无法保住他们的性命。真是苍天无眼,皇命难违!陈则完成了皇上使命,差信使上报京城。
顺治见报,龙心大乐,叫张公公把监天司叫来。监天司应召而来,跪在顺治面前说:“皇上召见微臣,不知何事?”顺治笑着说:“蜀巡抚传来消息,涉嫌的三百三十七名稚童均已伏法。你立大功一件,朕要奖赏于你,你平身吧。”‘谢主隆恩!“监天司口虽答,却身不起。顺治见状,问:”爱卿有话要说?“监天司答曰:”皇上息怒,微臣昨晚夜观天象,反贼首星并未堕落,依然光耀。看来,后患仍然未除。“顺治面带怒容:”什么?蜀巡抚办事无能,仍留后患,戏弄于朕,简值不可饶恕!”“皇上息怒。依臣之见,皇上另下密旨,叫蜀巡抚知会各府县,密查近几年后有异能的小孩,然后再上报。那时,不愁找不到这反贼。”顺治准奏,下密旨于陈则。
陈则接到密旨,分咐下面各府县密查,不得懈怠。陈则内心却心惊肉跳,幸好皇上未怪罪下来,自己和各知府、县令保住了项上人头,逃过一劫。
小师砺乳期食欲极好,特能吃。天天见长,十月便会走。才到三岁,体力、个子已达常人。不仅身高,力气也大得惊人。盛夏的一天晚上,天下大雨。第二天中午,路仍泥泞不堪。小师砺牵着一头四岁水牛到小河去洗澡,刚出家门不远便是下坡,那牛一步一趔趋。师砺嫌它走得太慢,索兴用两手托着水牛的肚子,举着水牛来到小河边。那近一里的泥泞路,那近三千斤的牛,被他举重若轻,视若无物。那些在小河边洗澡的大人、小孩,见到师砺将举着的水牛放在河边上,面不红,心不跳,气不喘,全都惊呆了。小师砺出名了。不久,村子里的两头壮水牛打架,村里二、三十名小伙用火把驱赶,用人拖、拉,可无济于事,两头牛红着眼玩命了。师砺听说后赶来了。他一见这么多人驱不散两头牛,便对大家说:“你们让我来试试。”人们见他一说,知他力大,便拿开了火把,松开了绳子,站在斗得正酣的两头牛四周。师砺见人们让开了,他冲进正斗的两头牛中,一手抓住一头牛的一只角,两手用力一拉,两头牛绞住的牛角被他一下分开了。两牛仍不死心,还想向对方冲去。只见师砺两手微一用劲,两牛的头被他压在了地上,动弹不得。只是红着眼,喘着粗气,口吐白沫。师砺叫过人来拉住左手的牛绳,松开左手,让人们牵走了左边的牛。等左边的牛被牵走后一会儿,师砺才放开右手的牛。两头牛的主人过来,对师砺千恩万谢。师砺腼腆地说:“大叔,你们这是小事,用不着谢的。”
三岁小孩举四岁水牛,两手分开两头健牛。师砺名声大噪,被人越传越远,越传越神。这消息也传到了西城知县的耳中。知县不放心,派人来了解清楚后,才将情况报了上去。巡抚陈则收到西城县的报告,派人火速送往京城。
紫禁城的养心殿内,顺治坐在龙椅上,面色显得有些憔粹。三年多了,他一直担心着三百多无辜冤死的小生命找他索命。更担心反贼首未除之事。这一担心,让他寝食难安,坐卧不宁。他在内心问着自己:难道大清王朝会毁在自己手中吗?不!绝不让,绝不能!我一定要拔去这眼中钉,肉中刺,让大清江山万万年!这时,太监张公公进来对他小声地说:“皇上,蜀巡抚密件到,皇上是否看看?”顺治没精打采地说:“你说吧。”“喳!”张公公把陈则送来的消息告诉了他。“好,好!这次陈则没让朕失望。你去告诉丞相,叫他找一位阴阳大师,实地去协助西城县断去反贼脉气,治他于死地。”“皇上,何不一抓了事,费那周折?”张公公不解地问。顺治叹了口气说:“不能再激起民怨了。”张公公听了,口中说:“皇上真是爱民如子啊!老天有眼,除去反贼,皇上江山稳如磐石。”
一月后,一切准备妥当。西城李押司陪同阴阳大师来到玉山、明山、海山师自华所居之处,开始了实地观查。经过三天的观查,阴阳大师确定了一处地方。这地方,正是玉山低下头来和明山接吻处。俩人观查完后回到县衙,将结果告诉了知县。知县和阴阳大师商量,选定冬月初七动工挖断脉气,置反王于死地。正好,那时雨季已过,便于施工。工期一到,一千多名民工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工地,开始了施工。
李押司担任了工地总指挥,一群衙役当监工。民工在如狼似虎的衙役监管下,每天挖山不止。稍有不卖力者,便被衙役棍棒相加。轻者棒痕累累,重者头破血流,民工怨声载道。半月后,民工挖到了一根直径四米多的野地瓜根。这褐色坚硬如铁的地瓜根,从玉山长到了明山,把两山紧紧地连在了一起。在那民工开挖出的三丈来宽的沟壕里,这地瓜根更像一条褐色巨莽,横卧在地,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用铁锹挖,一下一个小点,只下来一点小皮。用斧砍,几斧才砍下半巴掌大一小块。一天下来,上百人轮换挖、砍,地瓜根也只不过被削了五寸厚。可奇怪的是,到了第二天上工时一看,地瓜根又长好了,跟本看不到昨天挖、砍的痕迹。李押司叫民工背来上千斤干柴,用火烧,地瓜根不燃。急得他束手无策,心急如焚。一天、两天,长了又挖,挖了又长,可还是无济于事。有一天,民工中午吃饭,李押司倒在地瓜根旁晒着冬日暖暖的太阳,正迷迷糊糊的时候,耳旁一人的话音传入他的耳内:“不怕你千军万马多少天,就怕三寸铜钉铁钉各三千。”李押司一下清醒过来,话音仍记得清晰。他站起身来四处一看,没人!他兴奋地跳起来,口中念道:“老天啊,老天,你终于有眼了,给了我升官发财的机会了!”
李押司火速赶到街上,找到铁匠铺,叫铁匠连夜打造出三寸长的三千铁钉、三千铜钉。第二天,李押司找来几位赶马的,把铜钉铁钉运到了工地。他又叫民工找来锤子,把铜钉和铁钉钉在地瓜根上。民工每钉下一根钉,地瓜根上便淌出一细缕褐色液体。直到三千铜钉、三千铁钉钉完,地瓜根流出的褐色液体,变成了一条小溪一样大的褐水。褐水往地下浸,浸入玉山和明山被挖开的地下。地瓜根被钉后,驱体干涸、萎缩,很快被民工砍断。过了几天,三丈宽,六丈多深,一百二十多丈长的玉山和明山连接处,终于被挖断了。
就在民工挖、砍地瓜根时,师砺身上感觉到好像有鸡啄的微疼,身上出现了一些小红点,浑身都不舒服。他父母见状,以为是出麻疹,也不在意。到了第六天中午,师砺刚要吃饭,突然“哇”的一声,身体逐渐有血流出,顿时昏倒在地上。师自华和曹会殊吓得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眼睁睁地看着昏迷在地的小师砺。一会儿,师自华回过神来,对妻子说:“我去请大夫,你看好孩子!”说完便飞跑出门。曹会殊看着师砺倒在地上不停抽搐的身体,每当师砺抽动一下,身上便有血冒出。儿子是娘身上的肉,当娘的眼见自己的孩子血流不止,却无能为力,真是肝肠寸断,伤心欲绝。血,儿子的血,不停地流。儿子后背上的衣服被血浸湿了,血开始在地上流淌。曹会殊嚎陶大哭:“天啊,天!你睁睁眼吧,救救我儿子,救救我儿子啊!”抱不能抱,动不能动,儿子的血还可流多久?曹会殊心底滴血,疼如刀绞。
师自华和请来的年青大夫跑回来了。年青大夫屈蹲地上,用手拉起师砺冒血的手把脉,脉博也感觉不到了。大夫站起身来说:“不行了,节哀顺变,准备后事吧。”就在这时,工地上的民工,刚好钉完最后一根钉。
师自华流泪把大夫送出大门,只听见大门外的竹林“辟辟啪啪”好似爆竹炸响个不停。两、三亩的大竹林,每节都爆裂开来。年青大夫也吓得不敢走动。约半个时辰后,爆裂声才停了。大夫好奇地去看裂开的竹节,每节竹筒内,都有一人、一马、一长矛。人已有一只脚蹬上了马蹬,握长矛的右手正扶着马鞍。
师砺暴死时,有人经过玉明溪,突然发现挖断地瓜根下的玉明溪水,变成了血样的混浊,而上段依然清澈。混浊的玉明溪水向北而来,汇聚着海溪的水折头向东而去,把海溪的水也染成了浅褐色。
几百年来直到今天,挖断山下的水,一年四季都是褐色。更奇的是,小河里的水浸过的大小石块,从内到外都是褐色。是师砺的血染的,还是······似乎只有永不断流的小河水,在呜咽声的奔流中,才会娓娓地告诉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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