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知音(下)——空谷凤仙玉宇

发表于-2008年02月07日 晚上7:31评论-2条

爱,不在于朝夕相处,而在于是否聚散两依依;爱,不在于独自占有,而在于是否愿意为对方付出和牺牲;爱,不在于终成眷属,而在于是否彼此魂牵梦萦;爱,不在于天荒地老,而在于是否心心相印合二为一;爱,不在于卿卿我我,而在于是否将小我之爱化为对世间万物的大爱和博爱。我不敢说我懂得了爱的真谛,但我已经用我的一生去做了验证和穷究。

我的至爱啊,是的,你是属于我的。可是,你更是属于四万万同胞的。

“自君别后花如雪,赠我相思梦亦芳。”分手后,为国家计,你一次又一次地推迟了我们的相聚之期,戎马倥偬,军旅劳顿,直至生死相隔遥遥无期。喉疾严重之日,经友人介绍方向中央政府请假赴日就医,临行前,你发布了情真意切的《告别蜀中父老文》:“人孰无情,厚我如斯,锷知感矣。……锷行矣,幸谢邦人,勉佐后贤,共济艰难。锷也一苇东航,日日俯视江水,共证此心,虽谓犹未去蜀可也。”病危至此,你念念不忘的依旧是国事和国民。辗转东渡,先是入日本九州帝国大学医学部治疗,被诊断为喉结核,后转院手术也无回天之力,终告不治,于1916年11月8日下午4时,在日本福冈医院逝世,年仅34岁。临终前,你口授遗电呈中央政府:“愿我人民、政府协力一心,采有希望之积极政策;在川阵亡将士及出力人员,恳饬罗、戴两君(指代理其职务的罗佩金、戴茂)核实呈请恤奖,以昭激励;锷以短命,未克尽力民国,应行薄葬。”噩耗传回,举国震惊,万众哀痛。11月10日,黎元洪大总统向全国及各省发布命令:“勋一位上将衔陆军中将蔡锷,才略冠时,志气弘毅,年来奔走军旅,维持共和,厥功尤伟。前在四川督任内,以积劳致疾,请假赴日本就医,方期调理可痊,长资倚畀,遽闻溘逝,震悼殊深。……并交国务院从优议恤,以示笃念殊勋之至意。此令。”还同时决定嗣后在长沙举行国葬,并于11月12日至15日在北京中央公园搭设灵堂举行公祭,前去参加祭奠的有黎元洪、孙中山、冯国璋、段祺瑞等首脑以及政府各部、驻华公使、各界群众,灵堂大厅摆满了花圈和挽幛。各大报纸也纷纷发表了公告。顾及你麾下将士的感受,手无寸功的我未能亲赴你的国葬现场;顾及当时礼教宗法的约束,无名无份的我未敢公开致祭借你的声望博取同情的泪水;顾及你不容半点蒙尘的一世英名,身为烟花女子的我未曾接受老太夫人将我接入蔡门的大义深恩。这时,你只能属于四万万同胞,属于这个浴火重生的共和国。

我的至爱啊,请原谅我,我没有以死相随,我是想多看看你以你的生命换回的“共和”将何去何从。我守望它,就是陪伴你,因为“共和”就是你的化身。

活着,比赴死更不容易,也需要更大的勇气。当初,万念俱灰的我的确做好了断残生的准备,但苦苦挣扎的结果是,我必须充当你留在世间的眼睛,看看你毕生追崇的共和是否真的不死。为了不给你和你的家人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我留下一份绝命诗、书:“不幸周郎竟短命,早知李靖是英雄。泉台若无觅君处,愿化啼鹃望东瀛。”、“妾与蔡君,生不相聚,死或可依。或者精魂犹毅,飞越重洋,追随蔡君,依依地下,长作流寓伴侣。如或不能,妾愿化恨海啼鹃,望白云苍莽中,是我蔡郎停尸处,夜夜悲鸣罢了。”然后,我便人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一年我17岁。曾有人做诗叙述我俩的惊世情缘:“英雄儿女意绵绵,红拂前身小凤仙。瑶树琼花零落尽,白头宫女话当年。”

你不会知道,你推翻的只是公开拥有皇帝名号的帝制,而没有名号的皇帝却比比皆是,“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在“城头变幻大王旗”的荒唐年代,我们的国家和人民依旧多灾多难;你不会知道,你走之后,还有“张勋复辟”和伪“满洲国”的帝制闹剧,好在,共和已经深入人心,成为历史潮流,逆势而动肯定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你不会知道,你去世后的15个年头,日本发动了“九、一八”事变侵占了东三省,更在你去世后的21个年头发动了“七、七”事变开始了企图灭我中国的全面侵华战争,并制造了惨绝人寰、震惊中外的南京大屠杀,尽管战争以法西斯的投降而告终,但战争却在一个热爱和平的民族留下了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痕;你还是不会知道,在你去世的23个年头,你誓死捍卫的“共和”在我们的国度第一次被写入国名而永载史册,你终于可以瞑目了。

我的至爱啊,叱诧风云的你与刀光剑影一道在共和再造之际退出舞台中心,而我也还原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

《民初史略》一书记载:“小凤仙,原名筱凤仙,浙江钱塘人……堕入妓籍。相貌乏过中姿,性情甚是孤傲,所过人一筹的本领则粗通翰墨,喜缀歌词,裨生成一双慧眼,能辨别狎客才华。都中人士,或称她为侠妓。”于是,后世人以讹传讹,为我们杜撰了冷艳的初会:“为迷惑老袁,也是听了风流文人曾孟朴的介绍,蔡锷常到八大胡同走动,在云吉班结识了小凤仙。那天蔡锷打扮成商人的样子,有人引他见了这位有些名声的美女——娇小玲珑,姿色中等,吊眼梢,翘嘴角,皮肤不算白皙,性情却孤傲冷峻,眼睛里透出一种少见的书卷气息。略作寒暄后,小凤仙问及职业,蔡锷诡称经商。小凤仙嫣然一笑:‘我自落入风尘,生张熟魏阅人多矣,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丰采的商人,休得相欺。’蔡锷大为惊讶:‘京城繁盛之地,王公大臣、名士才子如过江之鲫。我贵不及人,美不及人,才不及人,你怎么就说我有丰采呢?’小凤仙道:‘现在举国萎靡,无可救药,天下滔滔,国将不国,贵在哪里?美在哪里?才在哪里?奴独重君,因君面目中有英雄气,不似那寻常人士,醉生梦死呢。’‘何以见得?’蔡锷问。小凤仙笑而不答。”其实不然,倘我真有识透英雄的慧眼,相处的日子就不会有那么多剪不断、理还乱的矛盾、苦痛。

一番辗转颠沛后,我不再是朱筱凤、张凤云、小凤仙,而是洗净红尘是非的“张洗非”,我回到了祖籍沈阳,与丧妻的李振海结为夫妻,成为4个孩子的继母。此时,我的钱财已经散尽,拥有的只有几张你的照片还有关于你我的秘密。有空的时候,我就会拿出你的照片,与你摆谈几句:“你看,你还是那么英气逼人、风流倜傥,而我都老了,老得你都认不出我是谁了。”话虽这样说,但我相信,你是认得我的。因此,我风霜满布的脸上会露出平和、安详甚至还有女儿家羞涩的微笑。而孩子们向我问起“很英武,肩上有着很大的章,衣服上还有很多金黄色的穗”的这个男人是谁时,我也只是淡淡地一笑:“一个朋友。”除此之外,我也是一个性格开朗、要求进步的人,无论街道组织什么活动,我都积极参加,有时候还拉着二胡唱上一段,宣传党的政策,歌唱社会主义。

关于你我的秘密,我做到了守口如瓶。唯一的例外是,故交梅兰芳先生去朝鲜慰问中国人民志愿军途径沈阳时,我托人带给他一封信:“梅兰芳同志:闻已来沈,不胜心快。今持函拜访,在三十四年前,于北京观音寺(名字记不住了)由徐省长聚餐一晤,回忆不胜感慨之至。光阴如箭,转瞬之间,数载之久,离别之情,难以言述。兹为打听家侄张鸣福,原与李万春学徒,现已多年不见,甚为怀念。梅同志寓北京很久,如知其通信地址,望在百忙中公余之暇,来信一告。我现在东北统计局出版部张建中处做保姆工作。如不弃时,赐晤一谈,视为至盼。此致,敬礼。原在北京陕西巷住,张氏(小凤仙)现已改名张洗非。来信通讯处,南市区,大西区德景当胡同二十一号李振海转交张洗非。”与大师见面他对我非常尊重,与我作了长谈,并宴请了我,临别候还送给我一笔钱,事后又托付东北政府交际处李桂森处长予以关照。同时,他遵照我的嘱咐,对我的身世与行踪保密。

“红颜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后来我一病不起,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谁也未将我一个骨瘦如柴的邋遢女人与当初传为倾国倾城的小凤仙联系起来。短暂清醒之间,我无比痛苦,唯有死是我最好的解脱。一直为我保守秘密的老李是我唯一可以托付后事的人,临行前,我请求他发誓将我最喜欢的照片放进棺材里。我要将我谜一样的身世和经历埋入黄土、带到九泉。自幼被卖到青楼,“心比天高,身为下贱”;后结交你,维护共和,斗智袁氏,这本不该是一个弱女子所应承但的重任;而我俩的情缘,不求被人接受,只求于己回味。幸与不幸,天地知道,你我清楚。

我的至爱啊,时间的长河里,与其说我是一个女人,不如说我是一朵花,一朵普普通通的凤仙花。

凤仙花,凤仙花科一年生草本植物,又名“小桃红”、“透骨草”等,原产印度、马来西亚和中国南部,夏季盛开,不以色香引人,而以姿容形态取胜,风姿清丽可人,花朵纷繁如凤。

风仙花有极强的适应性,一粒种子落地,自己就能蓬勃生长,开花结籽,无须耗费人力。可是,因为适应性强,也被俗辈视作“贱品”,名为“菊婢”。偏偏有宋人徐溪月为之一鸣不平:“鲜鲜金凤花,得时亦自媚。物生无贵贱,罕见乃为贵。”的确,正是风仙花的这种自我传播的顽强性,随时随地播种都能发芽,在贫瘠土壤中也能茁壮成长、开花结果的适应性,才显生命的可贵处。

南宋光宗年间,因李后讳凤,宫中便叫凤仙为“好女儿花”。因能染指甲,又称“指甲花”,女儿家染后,“一夜深红透”、“弹筝乱落桃花瓣”,在翠袖的映衬下,纤纤玉指仿佛是嵌上了一颗颗相思红豆。

凤仙花颜色不独红色一种,还有自白、粉红、玫红至大红,复自淡雪青至前紫,紫红,并有底色红紫的上起白斑及各种乔色种。据《花镜》记载,还有一种一茎绽开五色的凤仙花,但不可多得。

凤仙花有一珍品名为——洒金:白瓣上洒有红点,娇艳无比。《群芳谱》中记载了这样一个传说:只要用扫尘掸子稍稍沾一点金膏,洒在花上,第二年就会开出有洒金点的花来,至今无人证实。

古代传说凤凰是鸟中之王,雄鸟名凤,雌鸟名凰,由于凤仙花有这一美名,让人一见凤仙花就联想起凤凰。唐人吴仁壁在《凤仙花》一诗中云:“香红嫩绿正开时,冷蝶饥蜂两不知。此际最宜何处看,朝阳初上碧梧枝。”;明人瞿佑在《凤仙》一诗中云:“高台不见凤凰飞,招得仙魂慰所思。”

或贵或贱,或誉或毁,或思或弃,因世人品性好恶而异,这就是凤仙花,花即为我,我即为花,一朵不管风吹雨打、兀自顽强生长的空谷凤仙。这就是我小凤仙。

我的至爱啊,因为有爱,因为是花,我已经获得了永生。身后有人哀怨缠绵地唱起一首叫做《女人花》的歌子,但愿亦为我所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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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文清点评:

山青青,水碧碧,
高山流水韵依依,
叹的是人生难得一知己,
千古知音最难觅。
作者的《知音》系列上、中、下,
是散文中的一道风景。

文章评论共[2]个
文清-评论

问候玉宇新春快乐,平安吉祥,幸福健康!
  【玉宇 回复】:谢谢。 [2008-2-8 9:43:22]at:2008年02月08日 清晨7:30

仞之-评论

好文笔!感人至深!问好玉宇!
  【玉宇 回复】:谢谢!问新年好! [2008-2-8 9:42:28]at:2008年02月08日 早上9: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