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不是再见夕落三千

发表于-2008年02月07日 下午5:54评论-2条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

2006年10月 秋 暮名

中山东路的法桐依旧参天蔽日,与彼时唯一不同的是早已枯叶遍地,蔓延余黄。

每个黄昏我都会从这条路上走过,宽大的黑色毛衣,浅褐色长裤和灰色帆布鞋。偶尔会有细小的凉风从路边高楼间的夹缝吹来,卷起一阵沙尘,揉进眼睛。我开始不停流泪不停流泪。夕阳透过纵横交错的残枝泻下来,身影稀稀簌簌。

路边有家唱片店,叫“莫离”,原本是我和离若开的,去年春天交给了c,那是在离若走后的第一个春天。c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死党,一个善良聪明的女子。应我的要求,店里的布局和风格跟当初一模一样。很多时候我会不知不觉中转到店里,循着淡淡的钢琴声。背景音乐一直都是《雨的印记》,离若说听的时候,就觉得连这个城市都不曾存在一样,让人安稳,波澜不惊。

c见到我总是满眼哀伤,叹息着给我端一杯咖啡,浓郁的摩卡,不加糖。她知道我的习惯,我也明白他叹息些什么。

“老样子,很好。”我笑。

“真的好么。”

“放心,我还好。”

“等会一起吃饭。”

语句精简到没有问号,一如同窗时一起逃课般的默契。

晚上冷的出奇。南京的秋天还是很短,刚觉得凉快了些,冬天似乎就来了。路边霓虹闪烁,人影稀疏,时而有情侣相拥走过,行色匆匆。站在石桥上,头晕目眩,然后开始撕心裂肺地呕吐。索性趴在桥栏。脚下是沧桑的秦淮河,岸边灯光的倒影随着水流荡漾开去,泛起星星褶皱。我开始想念离若,想念她说这条河流到哪,哪里就有说不完的历史。而这些历史,如今都变成黑白默片,变成我一人的无声回忆,在这个城市埋葬,再涅磐。缘起缘灭只在刹那间,来得及的来不及的都变得毫无意义,物是人非的感觉让我心疼。

离若说,晴天的时候这个城市是一条河。人们像鱼一样在河里游啊游,为亲情,为爱情,忙忙碌碌,各自乞食。

离若说,阴天的时候这个城市是水墨画。摒弃鲜艳的色彩,一大片一大片悲伤的灰。交叉的立交和马路隐藏在高楼大厦突兀的暗影里,融为一色,宁静无争。

离若说,早晨的时候这个城市只是一条街道的全部。暖色的朝阳洒在早点摊,笑容亲切的摊主,赶着上班的人们和拥挤的公车站台。

离若说,深夜的时候这个城市又变成一张照片。灯影霓虹,熟睡的街道,不完整的天空。真实和虚幻互相交融,辩不清真假,看不到离合。

还是晕眩。起雾了么,眼睛也蒙胧起来。好友amani打来电话,最后的一句“再见”说的匆忙,我却听的清晰。

“暮名,我们会再见。2年后我们还要天天去游秦淮河,天天去看明城墙。还有玄武湖自由的鸽子,白色的,灰色的。”

“暮名,再见。”离若这么说的时候,脸上笑焉如花。

然后,一年,两年,三年...再也没有见到。或者说,再也见不到。我开始时常一个人去看秦淮河,闭上眼睛站在画舫上,想像两岸倒退着的商店,酒楼和深灰的古代建筑。时间向船一样前行,而那些放眼而过的人和物,就这样变成只供回忆来缅怀的历史,触目惊心。水面的影像再不清晰,而我终还是没有改变对水的恐惧,一如既往。有时也去看亘古的明代城墙,看青灰色的墙体被时间的坑洞逐寸斑驳。偶尔有脆弱的地方坍塌了,就很想流泪,然后用袖口擦眼睛,擦到深红。一大片鸽子从玄武湖的方向飞过来,在城墙上空徘徊,咕咕地叫,是在思念谁罢。

2007年1月 冬 c

冬天就这么暖暖的持续着。

从前年春天起我开始代替暮名打理“莫离”,上午10点营业,零点关门。店面不算大,但是地理位置很好,每天都会有熟识的和陌生的顾客进进出出。我按照暮名的意思保持布局的原样,并且每天坚持放kisstherain的垫乐。原因很简单,是因为暮名;原因很复杂,是因为暮名说离若喜欢。时间久了,会有顾客问我这首钢琴曲隐藏着怎样的故事。我笑,轻微的笑。只是喜欢,仅此而已。

算着日子,见到离若最后一面时距今已经三年。离若从暮名身上学会了坚强,这是让我欣慰的事情。可是不是学一点,暮名的坚强就少一点?自打离若走后,暮名完全变了个人,以前话语最多的他开始一整天一整天地沉默。每个黄昏都会面无表情地沿着“莫离”门前的马路低头行走,游荡到天光。偶尔也到店里来,日渐消瘦的脸颊越发苍白。我就很心疼。趁着暮名埋头听kisstherain的时间,我会给他冲一杯摩卡咖啡,并且不加糖。这是我很久前就知道的习惯。

到底有多久啊?头有些疼,再想不起来了。

我们也会有对话,只是语句简短到不完整。暮名说他以前说的太多了,终于变得累了,原来说话是这么累的事情。我就笑,然后转过头去擦眼睛。我说那就别说了,晚上一起吃饭。我明白他内心深处的悲伤,我了解他对离若的想念,所以我用这些理由来驳斥自己想听他说话的念头。暮名离开后我开始写日记,黑色的笔纪录我们今天的对话,红色的笔写上那些我本来想说却没法出口的语句。

窗外行人渐少,冷冷清清,钢琴曲伴着细微的寒风裹入耳里,就很想流泪。暮名,我要怎么写,才能把这些鲜红的文字写进你的心底。

还有半个月才过年,气氛就已经热闹起来。

今年注定是个无雪的冬天,连雨水也少的可怜。下午忙的时候,就胡乱吃些速食面。我开始习惯喝暮名喜欢的摩卡,但仍要加少量的方糖,所以原本准备充分的咖啡也变的紧张起来。很多时候早上出门,都要先到超市买足几天的量,才向店里走去。最近见暮名的次数明显减少了,电话也不常接,就每天胡思乱想他去了哪些地方,做了哪些事。其实还是能猜到的,秦淮河和明城墙是固定的地点,一坐五六个小时是常有的事。

可还是莫名的担心,和想念。日复一日的,做一个人的傻事,画地为牢。

似乎真的又要过年了,零点关门的时候,还能听到星星点点的鞭炮声,大概是谁家的孩子贪玩吧。外面的天气干冷异常,冗长的街道只剩下景观灯不停闪烁。紧了紧身上的棕色风衣,想起它还是很久前和离若一起买的,同是暮名喜欢的款式。暮名,我又开始思念暮名。

“你在哪呢,回家了么。”

“在湖边,一会就回了。”电话那头传来呼呼的风声,让我难过。

天空难得出现那么多星星,和头顶的景观灯交映成辉。背影缩短又拉长,然后在转角隐入无边的黑暗。暮名,我到底还能不能再看见光明。这条阴暗的道路还要多久,才能走完。一早就知道伤痛在所难免,为什么还要义无返顾,苦苦支撑?

可是暮名,我不敢停下来。离若是你的信念,而你可曾知道,你早已变成我的生命。我们就这样在沙漠里前行,踏着你的脚印,就再看不到我的脚印。我想我要学会闭上眼睛走路,想像在下个转角耀眼的阳光,和你明媚的,笑容。

落叶飞扬,残梦不醒。

2007年4月 春 暮名

离若:

我只身在广袤的青藏高原给你写信。

如果时间是一个轮回,那我们能不能回到梦最开始的地方?春天的纳木错湖畔游人稀疏,我就这么躺在一大块岩石上思念你。这里的天空低的像在头顶,而且与南京不同的是蓝的几近透明。湖面倒影着大朵大朵的云,有成群的野鸭游过,水纹就摇曳开来,让我晕眩。不过也可能是高原反映吧,近五千米的高海拔让人很难想像。

离若,我真的来了。三天前和c告别的时候我看见她满眼的哀伤。她说她猜到我会来,会来我们向往已久的念青唐古拉山脉,和圣洁的纳木错。所以我来了,形单影只。很多时候我会有你就在身边的幻觉。我的手指划过头顶,指向远方的念青唐古拉山,指向纳木错湖中的岛屿,开始对身旁的气流微笑。这样的姿势一再定格,然后就漫无边际的悲伤。我想起你说要把我们的戒指一起放在湖水中洗礼,就会成为永恒,一任时空转变。

离若,这些你都记得吗?

风很大,眯起眼睛也看不到湖的那一边。我还是随身带着cd机,习惯性地循环播放着kisstherain。有一瞬就觉得,原本哀伤的钢琴曲也变得如这淡蓝湖泊般明媚起来。那些回忆被风吹散开来,飘落在眼前,阻挡了我远望的视线。

“纳木错是帝释天的女儿,念青唐古拉的妻子...”

三年前,你满怀憧憬地讲你听到的神话故事,然后我微笑答应你一起来西藏的情景一再浮现,我们肆意欢笑肆意朵颐的幸福时光就这么,匆匆消逝,找不到风化的痕迹。如果真的有时光机器,请让我回到当初,问问你说过的话算不算,给过的承诺真如风一样轻么。

当然。还有那句没心没肺的:再见。

暮名,两年后的今天我们会再见。

暮名,我们会再见。

暮名,再见。

离若,你的再见是承诺,还是诀别。我的意识开始逐渐模糊起来,不知在哪一天就分不清定义。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了,候鸟飞去又归来,数不清的故事也在周围上演,谢幕。而我一如当初的执着是你赋予的无限期的等待。

我开始害怕起来。

空气稀薄,幻觉缥缈。我用大口大口的呼吸来掩饰这种害怕。黄昏的时候湖面的景色很美,水上残阳如血,水面霞光闪烁。我拍了很多照片,我想给你看,想把我所有看到的,都一股脑放进你的眼睛里。可是离若,你说到那时,这些照片会不会像誓言一样被风吹干,老化,最后不留回声地消散。那么离若,你真能看到吗?

如果时间静止,是能做更多事情,还是什么也做不了。也许不会有答案了。

明天一早我将启程回南京,那个白天喧嚣热闹夜里寂寞冷清的城市。这封信,这些照片,也将跟随我回到它该去的地方。记得3天前离开南京时c对我说,希望西藏是我等待的最后一站。我只是笑,因为不知道结果。现在到了这里,突然就变得释怀起来。我和身边的导游告别,导游礼貌的向我说“再见”。我呆了下,突然就明白这句简短的两个字本就不算承诺。若我们再见面,它就算是预言;若永远见不了,也不过是个委婉的道别罢了。

离若,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我忍不住哭了。

那些坚持那些等待,就像这次短暂的旅行,没有了一开始相伴的人,一切都显得那么伤感。c说如果能断了过去,天涯海角,要一个干干净净的开始。我回头向走过的路望去,那里再徘徊我的思念,也留不住我的身影。就像回忆一样,那些过往的历史是一种思念,而真实的背影随跟着足迹追来,一直前行一直前行。

所以离若,我要结尾了。就像你当初说再见一样。高原开始刮起大风,我隔着老远对好心肠的当地导游挥手,再见。逆向的大风把刚出口的话又送回耳边,如对自己说一样。我就笑,再不回头地离开。

再见,不论承诺,还是诀别。

暮名 四月 纳木错

2007年5月 春 c

这是我打理“莫离”的第三个春天。

上个月暮名回来后开始时常到店里帮忙。背景音乐还是没有换,也许永远不会换了吧。有熟识的顾客认得暮名,就会很惊讶。暮名也开始学会微笑,开始不再沉默。

这些转变很好。

我无法获知这次的西藏之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那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

店里的角落有个小箱子,暗灰色的表皮,有点陈旧,是暮名从西藏带回来的。暮名说只是一封信和一些照片。我就不多问。我说暮名你还想离若吗?暮名说想,但没有了等待,我明白了再见的真正含义。我就背过身去笑,然后继续埋头整理散落的唱片。

窗外月升日沉,惨淡惨淡的白。偶尔有行人低头走过,孤单的身影也被路灯照得昏黄起来。宁静,这样华丽的宁静让我释怀,不再奢求。

后来,后来我还是老样子,每天10点营业,零点关门。淡淡的钢琴曲,浓郁的碳烧摩卡。偶尔抬头瞥见角落里的箱子,就突然发呆。呆完了装做若无其事地喝咖啡。

再后来,暮名在那个箱子上刻下“再见”两个字,很工整。我们带着箱子去了离若出生的l城。时春,麦冬的狭长的叶片绿的耀眼。

大片的麦冬深处,静静地立着一块石碑。

离若之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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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奔月 | 荐/奔月推荐:
☆ 编辑点评 ☆
奔月点评:

没有了一开始相伴的人,一切都显得那么伤感。
如果牵手了就别轻易说再见。

文章评论共[2]个
郭真宏-评论

忧伤的文字,忧伤的故事。

  【夕落三千 回复】:  谢谢。 [2008-2-12 0:47:06]at:2008年02月09日 下午4:49

情石谷主-评论

细腻、到位,学习了。问好!特来欣赏朋友的大作!欢迎朋友们对本人的拙作提出宝贵修改建议和批评!本人感激不尽!欢迎回访!欢迎光临!
  【夕落三千 回复】:  谢谢朋友,一定回访。 [2008-2-12 0:47:35]at:2008年02月11日 晚上8: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