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前“彩排”常常不期而至,我也有幸时常光临。而于三十多年后的2006年初冬与高山戏“彩排”狭路相逢,首先我要感谢我尊敬的马老师。
频繁“彩排”在过去,是文革的特色之一。大凡有宣传队的地方,都有这类活动,请些领导,造反派头目观看、定调、评品。生、旦、净、麽、丑,编导一干人,个个提心吊胆,紧张的浑身冒汗,生怕哪位“人物”看了不顺眼,听了不顺耳,随便给他们找个罪名,戴个反革命的帽子,游街示众,“打翻在地,再踩上一只脚,永世不得翻生……”。
现在的“彩排”没有这种担心了,演员可以在自己角色的范围内尽情发挥,编导们不再紧张,哪位上级有意见,并不发脾气,只是很绅士很优雅很婉转的作点隐喻,大家就心知肚明了。一旦有关领导脸上晴空万里,这处戏就算通过了。
眼下的百姓都忙着挣点钱养家,于是商贾林立。大家把所有心思都放在经济上了。稍许有点闲暇,只想躺在沙发上,看点远离现实,没有人间烟火的影视作品消遣消遣。互联网直通世界,平面媒体铺天盖地,戏剧这个千百年来的国粹,似乎被城市记忆给淡忘了。
好在中国地大,许多经济欠发达的地方,居民还是喜欢戏剧。有学者说,最贫困的地方才有艺术,于是,美院学生常常背井离乡,背上画夹就到不毛之地寻宝去了。笔者认为,经济落后的地方,民风一定淳朴,国粹稳固,君不见山歌,花儿这类民间艺术远离了都市的喧嚣之后,在苍凉的大西北响彻云霄,震撼音院学人。
我于戏剧是门外汉,虽为秦人,惭愧至今对秦剧不甚了解,于高山戏更是陌生了。尤其城隍城恐的是,坐在猩红舒适的前排沙发椅上,俨然一幅评委的姿态观赏高山戏的彩排,是我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奢移的一次。
第一处戏是两辈人观念冲突。美国哈佛商学院精典云:观念是重要的经营资源。大到经营一个国家,一个城市,一区一镇,小到经营一个家庭、人生,离了观念这个抽象的东西不行。“穷则思变”,思变意味着改变自己的观念。年轻人有了知识,想用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要走出山外闯世界,老太太就想不通了,洋芋、酸菜拌汤,不也照样养人吗?至今依然贫困的地方不也被洋芋、酸菜养育了许多人才呀!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吃草根树皮,不也把国民党的军队打败了吗?一个女娃要到外面闯世界,真是恐怖!依我看,是老人家在“穷的光荣,饿的新鲜”的年代里过惯了穷日子,旧的道德意识太过浓烈,于是孙辈们要出门打工学技术,她就真的犯傻了,而犯傻的人又岂止老太太一人哩!九十年代初,我在礼县一个偏僻小村,亲眼目睹了一个结婚场面,新郎、新娘均在十五岁以下,并且我还见到不少十五六岁的花季女孩,背着自己的小孩做饭洗衣的场景。那时我已近不惑之年,而比我更小的朋友,还炫耀他的孙子已三岁了,所见所闻,令人不寒而粟。后与乡长谈及此事,笔者因少见多怪,竟斗胆狂言:如此年少近亲通婚,且不说法理不容,不出两百年,这样的山村会沦为部落,退回到“动物世界”!乡长听后哑然,我便“得寸进尺”,恳请乡长设法阻止这种近亲早婚现象,让这些青年人,先到周边大城市打工谋生,一是解决生计,二是改变贫穷的意识,三是若能有幸带回资金、技术、人才和自己的外地对象回来,利用当地资源为家乡造福的同时,逐渐引导同龄人通过打工之路实现远亲结婚,改变旧观念,改变后代的智能,不能再这样恶性循环下去了等等,我虽慷慨陈词,乡长苦笑,却无力回天,我随之茫然。
好在编剧让桃花坡的老太太想通了,同意孙女出门打工学技术了。人的观念一变,人生的路也随之变化。正应了“贫困的主因是观念贫困”的道理。
第二处戏不算很有创意,主题是大义灭亲,当娘的戏做得很足,让人为之动容,只是对白及儿子的表演略有瑕紕,还需要稍加耕作,即有可能成为高山戏之佳作。
当然,最感人的是音乐了。乐曲与剧情浑然一体,回肠荡气,震撼人心,疑为天籁。想此剧的作曲家,编导,指挥,演奏员都为此注入了极大心力,别人感动与否,我浑然不知,两处戏下来,我早已是泪流满面了,好戏好音乐之动人可见一斑。
在此,不能不提及的是,两剧的共同之处均与经济有关,前者以合情合理的观念冲突为切入点,将新旧价值观转变的过程演绎的淋漓尽致,后者以非法抢劫他人钱财为契机,将亲情与法理,平民的道德底线与罪犯的目无法纪,表现的人木三分,让观众在观念、道德、亲情与法制的洗礼升华之后,不能不将自己的视角转入贫困的内核。
笔者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在阶州漂泊四载,亲历了贫困对山地居民心身及子孙的损害,十年之后再回阶州,城市变化使我不识旧时路径,而山区憔悴恍同昨天,昔日朋友,人已老去,“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此情此景,令人感慨万千。
还值得要说的是,高山戏以它悲壮、苍凉、激越、粗犷、质朴的精神内涵与艺术张力,在戏剧渐渐淡出鼎盛走向边缘的今天,凭借其深厚的高山文化底蕴和强劲浓烈的高山雄性,穿透渐被历史尘封的艺术时空,成为一辈又一辈后来者的艺术宝藏,激励一代又一代山地居民开拓进取的精神,高山戏在国人的艺术视野里,必将成为一颗耀眼的新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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