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时日没有上网了,近日发现烟雨的面貌焕然一新。特别明显的是每篇文章的标题后面都写着‘征文’的字样,里面的‘一’和‘二’还没有分出个所以然来,我就把老家的土炕搬上了烟雨的版面。
三亩地,两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是生我养我的山村里的人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在今天的中国,全国人民向钱看的社会,在大多数人的思想中都会意识到那么一个观点:一群没有出息的庄稼人。颓废也好,庸俗也罢,但却也不失另一种境界:淡薄。
今年是个好年头,奥运会在北京举办,关乎中国命运前途的接班人选举……种种大事感动了天地。上苍的泪花得到升华,天使的羽翼大片大片的落在了神州大地。哲人说过:物极必反。没错,半个世纪罕见的大雪灾难来得还真是时候,特别是赶在了春节。也许老天都知道,春节在中国人骨心里的分量,为得使我们的奥运年特别有意义:电网系统被冰雪摧毁,电力机车被迫中断;大雪不分日夜的洒洒扬扬,高速公路封闭机场航班暂停……南来的淘金者,北往团圆客以及被困在列车上的过年人。天寒地冻的滋味,归心似煎的焦灼,足以在生命中烙下不灭的纪念。这下我想不会有多少人瞧不起整日盘腿坐在炕上的人们吧,相反的,对炕是一种无以言说思念。
炕,在多数人的眼里也就是睡觉的地方。其实不然,至少千百年来都有生于炕,死于炕的传言。我说炕是一种文明,一种民族文化,听到的却是数不尽的嘲讽。若非如此,它却同仓颉的灵魂一样流传了几千年。一代一代又一代,任凭历史翻云覆雨,任凭时世如何变革,任凭社会如何文明,炕都是以它特有的形式出现。人们睡觉的地方的下面可以生火才能被称之为炕。
小时侯,幸福的一家人睡在一张炕上,童年的伙伴在炕上摔交蹦跳,掀倒了倚墙,在屁股挨了一次又一次笤帚把子后还是不长记性。也许只有厚实的炕才能经得起孩子们的戏耍打闹的折腾,也许只有温暖的炕才能将一家人的心融合在一起……
冬日的雪花扬扬洒洒,凛冽的寒风肆意呼啸,农家的汉子同自己的婆姨们在炕上盘腿而坐。剁馅的多馅,活面的活面,接下来赶面皮包饺子。老人们帮着赶面皮,孩子们参合在一起也捏啊包啊,尽管包出饺子的形态各异,但也得到长辈的夸奖,幸福的年夜饭就是在炕上开始的;甭管外面天寒地冻,炕下的烟火在熏烤,温暖着炕上的人儿,幸福也是从这开始。
普通人幸福的画面从来就没有人描摹过,炕上的人们也从来不去搭理,那是因为他们的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着,过着“三亩地,两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简单日子,无须奔波无须赶车……
一直以来都没有关注过家里的炕,直到我退伍后的第一个春天,父亲决定拆去先前的老炕,毕竟二十年了,毕竟新世纪了。也就是那个时候,炕才真正进入了我的视线,也是那个时候我对炕有了真正的感觉。
我家有两张炕,都是倚东向西而造。长三米五,宽两米三,炕的长度是依着房间的宽,炕的宽度比着人的身高,高约九十公分,足以容得十个人同时就寝。如此大的炕外人永远是不能理解的,对于农家的人来说无须要客房,无须专门为亲戚收拾另外的炕。在他们眼里这是亲,全凭一颗醇厚的心,理解的人感情会激进,不解的人自然心理会有疙瘩。其实,没有人会搭理的,这是他们特有的处世之道。
炕是北方的一种传统室内装饰格局,除了和气候有关系以外,炕也随着社会的发展在变换着固有的形态特征。以前再往上追朔我不无心去查究,但是从父亲八十年代做的炕和新世纪做的炕就有了区别。炕的外延两头会高出约三十厘米,为的是防止孩子掉下来,叫做倚墙。大部分的倚墙用砖作成,也有少数人请来能工巧匠用木头做,当然了,木头做的可以装匣子,女主人的针线工具尽数都放置于此。大多数的人家,靠近里面的椅墙上还会作成一个高约八十厘米的空心墙,里面同样是放一些经常用的杂物。炕的里面的另一角,与倚墙相对的墙壁钉着三角架,与倚墙上的空心墙平行,放着一条木板,专门用作放箱子。这种格式从我记事就有了,很多老爷爷老奶奶的炕也是这样的格式,包括准备娶媳妇的人家的格式更是如此,至少在上世纪末不曾改变。
与今天的炕比起来祖辈们显得非常土气,虽然看起来黄土色的睡炕给人的视觉并不讨人欢喜,但是它能让人踏踏实实安睡一生,在炕上传承着淳朴善良的性情。
若不是父亲,我永远不会知道做炕所付出的艰辛。因为在老一辈人的骨子里,做一张炕同建房子一样也是一辈子的大事,因此从炕的烟囱的设计到泥基(同床板的作用一样)的制作,再到框架的修造以及已墙等等都有很大的讲究。
很多数的人,在准备做炕的前一两年就开始制作泥基了。我们都知道百鸟之中就属燕子垒的窝是最结实最暖和的。也许是我们的祖宗借鉴了燕子垒巢,或者是燕子看见我们的炕温暖而效仿,又或者是燕子同人类有着比灵犀还更近亲的情感……总之,泥基的制作材料不是单纯的泥土制作。而是泥土和麦蒹混合在一起的,泥土和麦蒹的比配、麦蒹的长短、泥土的稀稠程度,以及泥土和泥土混合均匀等等都会影响到炕的质量,影响到炕的寿命,还能影响到在炕下生火时候炕的保暖时间。我是亲自参与过泥基的制作。活泥是最关键的,也是最辛苦的工序。泥土、麦蒹混在一起至少需要翻来倒去六七个回合才能基本活的均匀,为了一辈子睡的安稳勤劳的前辈们总是多倒腾几次。当然了,倒腾一次不是用嘴巴讲出来的,挽起裤腿,光着脚丫子又或是用锄头、铁锨就像剁肉馅一样,一下一下……生怕有的麦蒹没沾上泥,或者有小块泥中没有掺进麦蒹。每倒腾一次,不论是谁都得汗流浃背,更不要说翻来翻去几个来回了。泥活好了,用铁锨铲进模子的时候还要再倒腾一下,前辈们就是生怕出了细小的问题。一块泥基约莫八厘米厚,一米见方,最后在用模板摸平的时候还是倒腾一下。一块、两块……直到把所活的泥土尽数用完。到了第二天或者第三天才是最关键的。那时泥基稍有硬度,前辈们手拿砖块,在半硬不软的泥基上消耗着似乎无限的体力,直到把泥基砸软,再用模板摸平。所有的工序已经完成,剩下的就是等泥基风干。一般情况下需要一个月,真正使用的时候也要在七八个月以后,因为到那个时候泥基会干的更透彻。难怪他们的炕能睡一生,任凭孩子们摔打嬉笑,也不能将炕踩塌,这种间渗进了多少汗水,只有正在经受烟火熏烧的农家土炕本身才知道,再有就是勤劳的做炕人了。
做炕的主体是由瓦工匠完成的,所以做成的炕是否能让左邻又舍竖起大拇指就全凭工匠的技艺了。记得奶奶的那张炕,朝着外边的一面留下了能工巧匠的艺术真迹。蓝色的砖,一层一层错落有致的立于两边的平面,不亚于现在建筑的瓷砖条纹。中间有长一米宽六十厘米用自制的涂料粉刷了数次的砖面,雕刻着一只飞鸟,像凤凰却也不是,但是下面赋有两行苍劲有力的诗句:一生勤劳为儿女,享得今天幸福日。短短几个字,写不完天下父母的辛劳,却将从刻开始展现并收藏天下儿女的孝心。
父亲的炕简单却明了,惟有倚墙的刻字:五讲四美。是时代的思想主题造就了淳朴的农家人,不光是在父辈的言语行动中,还携刻在了生活的方方面面,不论有生命的还是无生命的。当父亲砸倒刻有五讲四美的倚墙时先是沉默片刻,也许是在感怀什么,但我今天知道当时父亲所想的肯定是当今世界的现实,也许是他担心他们那个年代的思想受到腐浊,也许……
要么我一直在想,炕的存在与地方气候有着莫大的关系。在新世纪新千年,似乎以前的所有都将消失,然而炕也掀起了一场新革命。先说泥基吧,以前是用泥做,厚重结实,保温时间长。现在是用水泥钢筋做的,轻巧微薄,受热快散热也快,若是下面生火稍大人的屁股无法坐稳。虽然说综合起来不如土炕,但是现在的炕,倚墙也好,外表也罢,都赋上了一层鲜光亮丽的瓷砖。人总是会适应各种环境,除了少数年龄稍长的前辈们,大多数的人也逐渐习惯了今天富丽堂皇却嗅不见丝毫淳朴厚重的气味。
按照我这一代人的思想,曾经企图想让炕从此退出历史。现在想起来,顿觉幼稚,谁无少年时啊,我想亲爱的黄土地一定会原谅一帮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至今我仍记得很清楚。也许是追赶南方的时尚生活,不少年轻人都购置了当前款式色泽最时尚的现代家居床铺。想的是冬天来的时候用电热毯就可以过一个暖冻。但是他们根本想不到冬天的北国大江长河均在封冻,水力资源短缺,电力资源紧缺,每年冬天都会限电。在村里就有这样的例子:辉娃结婚时是在初冬,睡着现代细梦丝也不见冷。但是没过多久,大雪来临气温一下子降到了零下七八度,别说时下正在限电,即便电热毯起到作用整个房间也保持着见水就冰的温度。一个深夜,新婚的两口子实在顶不住了,连夜搬到了父母的炕上。这是一个教训,再到后来有年轻人不愿睡炕的时候,辉娃这个有力证据的当事人发挥了对炕大力宣传的作用。
百年一遇的大雪落在了三秦大地,椎骨的冷风在八百里秦川盘旋,农家的人儿在自家温暖的炕上坐着躺着,女人们拿着营生纳一纳鞋底,缝一缝棉靴,男人们也是坐在炕上,剔除棉花里的杂物或者在房间里修理农具,等着开春。年轻人再也没有人惦记着时髦的细梦思,三人伙四人一帮逗地主,打麻将……
每天看完新闻,几十万人拥挤在火车站,后面还有不少人正往火车站赶来,在路上遇难的赶路人更是饥寒交迫……
看着想着,想着看着。在炕上的一年到头只能图个温饱,平时没有钱花,积攒了整整三百六十五天也只是红红火火过个年。春天到来,日子还是一日复一日,唯一不同的每天都是团圆,不存在万里赶路。这是一种境界,与在春节回家的赶路人相比,我只能用红尘和红尘外来界定。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8-2-4 23:07:48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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