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刻骨铭心的难忘儿时那场让我痛苦心酸一辈子的一场电影。　-----作者

儿时酷爱读书写字，少时羡慕别的孩子上大学，但，此等幸运偏偏不降临于我。　

艰难困苦、多灾多难的上世纪六十年代，正处在我苦难的童年。我祖辈农桑，父母也是日出而作、日落未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农夫。纵然累死累活，也艰难而困苦地养活着我兄妹八人。我是朝为放牛仔，暮作小童工，四时帮着父母，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

父辈是斗大字不识一个的睁眼瞎，也不知受了那心术不正、里七外八的文化人多少铁算盘的算计；遭到多少因目不识丁在契约、官司等等民事上，受文化小人的算计和胡弄。上过的当、吃过的亏，赔过的血汗冤枉钱也不知多少。他们只有一个心愿，总梦想着在儿女们的身上，能有一个有出息，能识文断字的人来为门庭增辉、扬眉吐气。可面对的连生命都难以保全的窘境现实，也只有无可奈何地望洋兴叹，让这一美好愿望心痛地付诸东流。　

让我一生刻骨铭心、记忆如昨的，是我在七岁时看的那一场电影的悲哀情景，至今想起都心寒颤栗，情不自禁地难抑痛苦和伤感的泪水。

那时候，在偏僻的农村看一场黑白小银幕的电影，那男女老少简直都是过大年的欢乐心情，无不奔走相告，似乎错过了这一场电影，那是一辈子的遗憾。不论天寒地冻，酷暑难当，山高路远，月黑星稀，大家都是携老扶幼，呼朋唤友，我也和其他小孩一样地欢呼雀跃着，和大人们一样，扛着板凳木椅，早早地挤满在一个叫梅王庙的古寺旧址上，这个偌小的操场，仅能容纳几百人而已。　

那时候，县电影院来这偏僻的农村大队放电影，一年之中都轮不到两三回，老百姓看一场电影，如看皇帝公主一样难。这自然也就成了这封建闭塞农村人的稀罕事。村长和书记也趁着这个难得的放影机会，狠狠地显摆一下自己的权力、身份和威风，拿着麦克风是洋洋得意、手舞足蹈，不是用嘴吹，就是用手拍，嘴里还一个劲地：喂！喂！喂……！喊个不停，有时候喇叭里不是没声音，就是如人得了重感冒嗡声嗡气的声音不堪入耳。当放映员调好声音后，他们便是村长接着书记、会计接着出纳、妇女主任接着计生干部，一个接一个地张家长，李家短、王家牛、何家猪的乱侃一起，他们话无体系，牛头不对马嘴地废话连篇，但谁都不愿放弃，这难逢难遇一露头脸的好机会。他们真是十八扯，十八拉，姜子牙配了樊梨花，三字同头“屎尿屁”的胡扯八拉在一起。不时引来满场群众的哄然大笑。

母亲坐在父亲的身边聚精会神的听着，父亲生怕我看不见电影，便用自己高大伟岸的身躯，把我扛在他的肩膀上，他把我两条又瘦又细的两腿分开骑在他的脖子上。我如骑马一样地在父亲的肩膀上居高临下，在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中电影尽收眼前，我不时地向其他的孩子炫耀着自己的幸福和快乐。父亲如一座山一样地屹立着，任由着我在他宽厚的肩膀上快乐着、嘻笑着。我如一只叽叽喳喳欢乐的百灵鸟，一会儿问父亲这样，一会儿又问父亲那样，父亲不厌其烦地与我说笑着，调侃着，只等待着电影早点放映。这真是：子把父当牛，父望子成龙！　

那时候乡下放电影，似乎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事先总要先放映一段纪录片，然后再放映正片。此事距今虽隔四十余年，但我至今仍记忆犹新地记得那个片名叫《聪明的小狗》。影片的内容是介绍训犬员，如何把一群小狗训练有素地按照他们的指令，做着各种各样的高难动作，这些小狗在非常好的环境条件下，也随着训犬员的耐心引导、美食的诱惑下，去完成所有的训练任务。

当我看到这些小狗在做从高处往下跳时，我心里为它们的安全捏了一把冷汗；当看到它们在水中游泳时，我又眈心着急它们会被淹死；当看到它们在从熊熊燃烧的火圈中跳过时，我为它们这种危险和勇敢的动作而屏住呼吸不敢声张。父亲细心而高兴地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也随着我的情形而波动着自己的情绪。　

当银幕上的训犬员把一群小狗，如小学生在课堂上读书的模样一字排开，他在黑板上写上从1---10的阿拉伯数字，他如变戏法地叫小狗们一个一个地认字识数，然后又拿出写有1---10的各种卡片叫小狗识字，如果是1，小狗就吠叫一声，如果是2，小狗就吠叫两声，依此类推，小狗和训犬员几乎就是学生和老师的雏形。

训犬员如老师般教小狗识字的情形触动了我的心灵，我在父亲的肩膀上，用小手一边拍打着父亲的头一边怨声怨气地说：“爹，你快看，小狗都能念书，我还不如这些小狗没有机会念书！”我说者无心，可父亲听者有意，。我稍倾片刻，只见父亲低着头，从沙哑的喉咙里，挤出几乎让我都听不见带着颤音的话语：“伢，你放心，爹一定要让你念上书。”我在父亲的肩膀上，高兴雀跃地拍着手说：“我也和小狗一样有书读啊。”当我的小手再次撸着父亲脖子的时候，父亲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巴嗒巴嗒地滴落在我的手掌手背上，母亲也在一旁用手帕擦着眼泪，并声不成调地对父亲说：“我们那怕讨米，也要把伢子念书。”

父母的伤心和痛苦的对话，让我幼小的心灵为之一振，为了安慰父母，我用稚嫩的声音劝慰父母说：“爹、娘，你们都不要哭了，我不念书了好吗？！”父母仍是哭泣不止，伤感不已。纵然是难逢的一场电影，可我幼小的心灵里深深的知道，，后面的电影父母是没有任何兴趣和心思观看的，他们只是陪着我看电影而已。原来我们父子看电影总要看到最后散场为止，可此次我们父母子电影还未放完，我们就离开了电影场回家了，一路上我们也沉默不语，父母的心情似乎比泰山还要沉重。

从那次心酸地看了那场电影后，父母可是竭尽全力地总算把我送进了小学一年级。学校离家足有五里地，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一路上的黄泥沟沟坎坎，下雨天更是路滑难行。可我从不避风雨，不畏衣单赤足，不畏酷暑严寒，从未有落下半节课，即使我发高烧不退，我也要咬着牙坚持上学。我当读到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必须要到离家十余里以外的人民公社所在地去读，路途遥远不说，全是羊肠小道，好在我本来就是靠徒步而行。如且要翻越多座山包，越过两条溪河，既没有桥、也没有船，只有靠脱衣赤脚过河，水浅时水漫过膝，水深时漫过腰间，而且，还要经过五余里人烟稀少的崇山峻岭和阴森恐怖的黑松林。虽路途险峻，但我仍然是不论酷暑严寒、风雨无阻。天不亮我就起床上学，下午放学摸着黑回家。中午就着从家里带去的窝头和红薯，干巴巴地啃嚼着作一“丰盛”午餐，真正的口干舌渴，拿一瓶子去学校附近的池塘灌一瓶池塘水充饮解渴。每学期一元八角钱的学杂费，那时对我这一贫如洗的穷家孩子来说，那可是不小的数字。父亲总是用自己辛苦劳动种得的旱烟丝，叫我拿给我的班主任贺怡老师，（因为贺怡老师也是抽旱烟的）贺怡老师再从自己每月仅三十几元的工资中，拿出这一元八角钱来抵交我的学杂费。纵然读书如此的艰辛，可在强烈的读书渴望下，我为有书读而乐此不疲，读书的欲望如火山喷发，让我一发而不可收拾。　

由于我的努力和刻苦认真的学习，为感恩父母，从牙缝里省出的一分一文，供我读书的艰辛和寄托的愿望的鞭策，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在班级的前三名，我的每篇作文老师总是拿到班上给同学们宣读以作示范。我万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读书机会，我没有辜负为供我读书而辛勤劳作、省吃俭用的天恩父母。由于我的成绩优秀，当考中学时，被学校保送，直接进县重点中学。但天不佑我，正赶上“读书无用论”的文化大革命，红卫兵的造反有理，造去了我的读书时机，造灭了我梦寐以求的读书愿望，我的读书梦尽成泡影。此时家庭生活的岌岌可危，父母也再承受不起我读中学的费用，我不得不再次被迫辍学回乡务农，靠每天一个劳动工分（当时折合人民币仅一毛五分钱）来养活我自己。我只有流着泪无可奈何地告别了我朝思暮想、依依不舍的学校。即使我失去了宝贵的读书机会，可我在以后的商海拼搏中，为了实现我那读书未遂的心愿，我仍然是坚持不懈、认真刻苦地利用一切有利时机和空隙，函授加自学地啃完了从中学到大学的部分汉语文化课程。乃至于“造就”了我今日此等的草根“文化人。”

父母生前一谈及这次看电影之事，仍然是无限感慨得伤心落泪，似乎心里老是亏欠着我。但我深深地知道，可怜天下父母心，谁个父母不望自己的儿女早日成才。父母更是拿我渴望读书的精神教育我的弟弟妹妹和孙儿孙女，说着说着，那伤心的往事在不经意间又涌上心头，她们又情不自禁地难免洒下一场伤感的泪。

家有高堂乐天伦，恨无灵丹留双亲。怕听隔邻呼父母，美酒难得敬萱椿。新春将至，除夕眼前，我的椿萱高堂如今都已作古，但愿您二老不要再有对儿的愧疚之心，儿子深知您们已尽了做父母最大的义务和责任。愿您二老在九泉之下安息！　

2008·1·4·舍郎于后乐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