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把大地晒得冒火，仿佛四处只听见“呼！呼！”火响。我顶着骄阳，踏着滚烫的路面，心情沉重地走到了海燕的屋前。

屋前有一口清浅的小池塘，水是湛蓝湛蓝的，水面上漂浮着一些菜叶。屋子的两旁密密麻麻地栽种着一些少龄的树儿。我走进大门，大门里面是一个长方形的天井。这一切，对于我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跨过天井，沿阶基向右走八步，便停在了海燕的门前。四处静寂，我摘下草帽，用手抹了一把汗，对屋里面喊了一声：“海燕！”

“啊！陈枰同学！快请进！”她从侧屋里走了出来，面带微笑。

我应了一声，跟着进屋坐下，说道：“扇子，有扇子吗？”她忙给我从里屋寻了一把扇子递过来。我接过扇子，就不停地扇扇，也不望她一眼，只闷声不响。她转身为我倒了一杯凉茶，拖了条凳子，对着我坐了下来。她家里人都出去了，我们良久无语。

终于，她郁郁地开口问道：“我得了多少分？”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只有402分，唉！你看你，物理还不及格呢。真是的，平时物理那么好，有什么用场啊！你考得真是糟，糟透了，唉！”

她抬头望着我凄然一笑。她的笑，虽然充满了无奈，却无法掩饰她那一刻的妩媚动人，她眉宇间流露出来的淡淡的忧愁，让人心中霎时生出一些疼痛来。“我讲了我考得不好，你们还不相信呢！”

是啊，你海燕考得不好，我会相信么？我能相信么？我多么希望海燕能与我一起考上大学呀！但海燕这次高考落榜了，事实不容置疑！

她又低下头，静静地看着她的脚尖在地上不停地画着圈。我久久地凝望着她，沉默吞噬着一切。我和她，此时此刻有些不知所措，浑身不自在起来。在这听得见“嘀答”钟声的、沉闷的静默中，美好的往事一幕一幕，像放电影一样又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那天放学。一场大雨刚过，世界明净如镜。雨后春光，艳丽迷人，天上彩云飘荡，太阳照得地上万物熠熠生辉。我和她骑着自行车，慢悠悠地走着，轻快地谈笑着。

突然，天上乌云滚滚，顷刻之间，太阳被吞没了，地上狂风大作，不一会儿，硕大的雨点就“叭！叭！叭！”地下了起来，我和她急忙飞车如奔的跑呀、跑呀，很快就到了清泰桥。清泰桥向左拐个湾，前行不远就是她的家。她向我大声喊道：“到我家去避避雨吧，或者借把伞也好行啊！”

我应了一声，跟着她第一次到了她的家。人刚刚进屋，大雨就倾盆而下，世界一片昏暗，耳边一片水响。我想：这样的大雨，即使有伞也是举步维艰的，莫可奈何，只得暂时留在她家。

因为她是女同学的缘故，又是初次到她的家，我很腼腆。还是她的妈妈好，见我来了热情地打招呼：“哦？还来了一个同学呀？没有打湿一身吧？且避一下雨，到我家吃了晚饭再走。嗯，只是没有一点菜，连青菜也没有，想必是同学应该不会见外的。”

我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看看海燕，又看看她妈妈，低下头来，越发窘迫啦。

海燕对我笑笑，叫我安下心来，先吃了饭再说。她拿来几本书，让我和她坐在桌旁一起看。我坐下来，捧着书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我忍不住用余光偷看着她那双美丽迷人的眼睛，开始想入非非，默默地就想入了神。然而她却没有留心我，只认真地看书。

饭后不久，雨停了。整个世界被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门前植物翠绿的叶片上挂着晶莹的水滴，静静地伫立在初晴的暮色里。天空十分明朗，西天霞光万道。啊！多么美丽的景色，有如海燕此刻含羞带露的娇容！

我对海燕说：“我该回去了。”

她没有挽留，我于是辞别了她和她的妈妈。她和妈妈把我送到了大门外。海燕朝我挥了挥手，微笑着说：“好走啊！”

我说了声：“谢谢，少陪。”便轻快地骑车飞奔而去，颇有心旷神怡之感。

太阳渐渐西沉，天空中一轮明月高挂，银色的月光又洒满了一路。那洁白的光辉，有如海燕纯洁的心……

海燕沉默了一会，随后问了我和七哥的分数，知道我和七哥都上了线，她表示高兴。我劝慰了她几句，叫她还是去复读一下，东山再起，然而海燕不再说话。

唉！与海燕分别了二十几天，我每天在劳作中、在睡梦里，时时刻刻思念着她。在那难挨的二十几天中，只有在梦中才有幸福啊！思念带给我以满腹无尽的忧伤，好容易再度相见，却是这般模样……

记得最后分别的情形。

那天是7月20日，填完志愿后，我仍然像往常一样与她一同结伴回家。

在和她长期的交往中，我已经不愿有一刻的分别了，我希望与她形影不离。一路上，我们互相诉说了自己的别离之情，几乎同样预感到了那暑假的漫长。我们慢悠悠地走啊走，终于又到了清泰桥，我飞身下车，她也跟着下了车。我热切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把她的脸给烧红了，她羞怯地说：“到我家去坐一会儿吧，以后又有那么久不能相见。”

我心里万分惆怅，嗫嚅地说道：“不用了，下次再来吧。我，我送你两件东西。”

说完，就从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练习纸，这是我头天午夜抄写的一首爱情诗，它熬红了我的双眼，接着我又掏出了半支蜡烛，一起送给了她。她犹豫了半晌，才伸手来接，笑着说：“那我又送给你什么好呢？”

我静静地望着她，想把她脸上那纯真的美，深深地烙进我的脑海里。想到此刻就要分别，心里怦怦直跳，我深情地说：“现在别管吧！海燕，再见，再见了！”

说着飞身离去，骑在车上我还不住地回头张望。但是，她没有回头，她骑上车就像轻烟一样飘然而去，直到她的背影最后消失在路的尽头，我才一个人怅然回家。

我清楚地知道，我送给她的是什么。

那抄在练习纸上的诗歌，是英国诗人密茨凯维支的一首情诗，一共分为五段，每段的末尾都是这一句：“这是为什么？友谊还是爱情？”

我和海燕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是多么的温馨动人啊，即使是野兽也会为之感动的。我每天上学、放学都要与她结伴同行；落雨、下雪的天里，我们俩艰苦与共，始终一起战胜困难；她心中有什么不快，都愿意对我讲出来。

记得一次放学，我有意避开其他同学，等待着和海燕一同走。但等到海燕以后，我敏锐地察觉到，海燕有心事，她好像不愿与我一起似的。我瞎猜起来，难道她是怕我要与她谈爱么？或者是怕流言蜚语说我们么？于是我紧蹬了两脚车，又把她撇在了后面：“别管她吧，她也许是厌烦我了！”我气愤地想。

但是你知道，我是多么地喜欢她，多么地想继续和她友好地交往下去啊！不愿因旁人的毁谤而玷污了我们纯洁的友谊。心里这样想着，就不自觉地慢了下来，重新等着海燕。待她追了上来，我问她：“你心中好像有什么不愉快，能告诉我吗？为什么不理睬我呢？”

她见我看出了她的心思，很高兴。她说：“我前些天当着众同学的面，大声喊谢斌去看生物试验，谢斌以为我对他有什么意思，对我发怒，不理我！郝利民也跟着起哄，骂我，我几乎被他们给气晕了！为此我整天胡思乱想，作业做不好，课也听不好。”

我听了感到很气愤，哪有这样做同学的？我说：“既然他们不愿理你，你还理他们干什么？你搞好你的学习，不是更好吗？”她听了很高兴，她说，她把这些憋在心里的话跟我说了以后，心就踏实了，就好像没事了一般。

我们在一起谈学习，谈生活，谈理想，谈前途，也谈友谊。因为是在高中毕业的阶段，学习非常紧张，唯独没有谈恋爱，在这方面我们都很谨慎。

然而长期形影不离的相处，我的心中不知不觉对她产生了强烈的爱慕，但我不能向她表白，只能拼命地压抑着我的感情，全力以赴搞好学习，备战高考。

“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高考过后，这种压抑的感情终于迸发出来。我怕看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是太阳；我不敢对她倾诉，我怕被拒绝。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我才玩起了这样的文字游戏。在送给她的纸片中，我大声地发问：“海燕啊，这是友谊呢，还是爱情？”

至于送她的那半支蜡烛，我不知道她是否明白我的意思，这是我仿效西方爱情故事所做的大胆表白，意思是“我的心为你燃烧”。

从那一别，无限的思念便涌上了我的心头。而此刻，我多么希望她能接受我的这一片真心啊！

今年“五·一”放假前，文老师请同学们到他家去帮着春插。我问海燕是否愿意去，她说愿意，叫我去时喊她一声。

放学了，我因要去医院看望长期住院的父亲而未能与海燕一同走。若是平时，我在医院少呆一会儿，海燕在路上慢慢等着，每次都可以一同回家。但这一天海燕与成静同学同行，我揣摸着与她相约一同回家是不可能的了，所以在医院里就陪父亲多呆了一会儿。等我到达清泰桥时，远远地看见海燕和成静在桥头等着。我惊喜地跑过去，不好意思地说：“让你们久等了！”

成静说：“我们在路上慢慢地走，还不见你来，又在这里等了好久。”

她们接着问道：“明天去文老师家帮忙不呢？”

我望着她们两张娴静的笑脸，说：“去呢！这样吧，明天早上我到海燕家叫她一同去，再到你家喊你，行吧？”

“任你吧！”她们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又开了几句玩笑，便各自回家了，只有我还在频频地回头。

第二天，我们三人还有许多其他同学，包括冯乐敏、何建军等，都到了文老师家。劳动时没有与海燕在一起，还以为她这一天过得很愉快呢！

以后两天没有机会与海燕同走。到第三天放学，我避开其它同路归家的同学，等着海燕。海燕终于来了，又有几天没有在一起畅谈了，见了她，心里非常高兴。我想海燕心里也一定很高兴吧。我关切地问了她这几天的情况，可是她说她又有许多不愉快！她说：“自从那天插田后，一直没能遇上你！早上上学没有遇上你，晚上放学又没有遇上你，第二天还是没有遇上你，唉！要是再没有遇上你，那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她说完又叹了口气，显得很忧伤。

我忙问是什么事？难道那天在文老师家遇到了什么麻烦么？果然她说：“那天我和冯乐敏、何建军他们一同扯秧，我本来是不愿理他们的，可是他们却故意在我的面前大声说他们读书是如何的不用功等等，想激起我和他们说话，我理都不予理睬，哼，那么虚伪！”

我笑了，我笑她多情、多思、多虑了！这算得了什么呢？我说这是小事，劝她少想一些，潜心学习，争取考上大学。要是考上大学就好了，那些周围讨厌的人们便可以轻轻地摆脱掉！

唉！谁知道她今天竟然落榜了呢，多讨厌的两个字眼啊！落榜的竟然是海燕，海燕竟然会落榜！

此时，海燕的心里很是难过，我为她叹息着。我凝视着她，心中百感交集。然而，此时对于我来说，更重要的问题是：海燕她到底爱不爱我呢？她是否能接受我那颗火热的心？这从她的表情上很难看出来。她对我不再有那样的热情，或许是因为她落榜的缘故吧？或许是她根本就不爱我，讨厌我……

想到这里，我有些茫然失措了。我惶恐地问道：“上次送你的那首小诗……你没有生气吧？我，我，我是闹着玩的呢！”

她表情冷漠，沉默了一会儿，平静地回答说：“那生气干什么？”

听了她的话，我的心都凉了，一种苦涩的感觉涌了上来！要知道，我之所以要考大学，几乎全都是为了爱她呀！爱情，被她冷漠地拒绝了，我在痛苦中决定马上离开她。于是起身告辞。她让我吃过午饭再走，她说她妈妈就会回来的。

“哼！要你妈妈回来干什么？”我决意离开，她没有挽留，也没有远送，走到门口喊了声“好走”便转身回房去了。再回头时，我已经看她不见了，只看见那扇曾经熟悉的、紧闭的房门。

唉！而今我只能带着新的创伤去回味着那旧日的爱恋了。

过去，如有一天不见，心里就不是滋味，如今分别了二十几天，好容易再度相见却不欢而散！我的心啊，揉碎了！揉碎了我的心！

我的脑子冷静不够，往事一幕幕又宛如在眼前：与海燕在过道上撞见，我们互相偷偷地瞧着，眼角带着丝丝难以觉察的微笑；与海燕，我们俯在同一课桌上研究问题，不时发出激烈的争论，有时甚至海燕还以为我真的生气了呢；与海燕，在课余时间我们讲故事、猜谜语，偶尔发出阵阵醉人的欢笑，使同学们望着也笑了；与海燕啊，我们曾经一起迎着狂风进行骑车比赛，她怎么也跑我不赢，远远地在后面追呀、追呀，我怜惜她了，于是慢下来，与她并肩前行，迎着北风……

过去的永远过去了，现在我多想回到她的身旁，再看她一眼啊！她那明亮的眼睛，她那动人的微笑，她那优雅的身影，都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映像。抚今追昔，我怅然若失。我迷恋着往日的快乐，但是正如一句名言所说“一切快乐都是光和影闪烁在水面”，一闪即逝呀，我的海燕呀我的朋友！

那逝去的一幕幕，分明是爱情呀。

沉重的思念，我沉迷入梦中了……仿佛间，海燕又像过去一样快乐地来到了我的身边，没休没止地和我讲那许多动人的故事；仿佛间，我和海燕又在激烈地争论问题，引起同学们也围了上来；仿佛间，我看见海燕指着我，面容冷峻地大喊：“你讨厌，我不理你！不理你！”我吓得浑身一抖，梦中醒来空余泪眼！

啊，海燕，我亲爱的朋友！我爱你，爱你，深深的爱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