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妈妈，这是我最后一次看你了。我要把你的样子深深印在脑海里，这样我才能安心离去。我要用我的生命，延续你的永远。妈妈，我爱你。

【一】

“林茹然，别念书了，你已经初中毕业，我也已经完成让你接受九年义务教育的义务了，以后帮我看店去。”妈妈冷冷地说。

“哎呀，茹然的成绩那么优秀，你就让她继续读书吧，反正也花不了几个钱。”邻居阿姨劝道。

“什麽叫‘花不了几个钱’？”妈妈从椅子上“蹭”地跳了起来，“高中的学费可比初中的贵多了，你想让她读书你去供吧，反正我可是供不起。”

邻居阿姨叹了口气，摇摇头，离开了我家。

而我，则像雕塑一般地立在那里，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张谁看了都羡慕的成绩单，咬着嘴唇，一语不发。

“你听到没有？今天别去注册了，你收拾一下，待会儿帮我看店。”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走进了我的房间。

【二】

我并不怨妈妈，这么多年来，都是她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一个女人，凭着仅有的一点积蓄开了一家小餐馆，独自一人抚养一个孩子，的确很不容易。

记得从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开始打骂我了。这我也不怨她，只怨我自己——谁叫我是个女孩。爸爸不喜欢女孩，一见妈妈生下我，便丢下几千块钱，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从那以后，我就再没见妈妈哭过。

我的名字——茹然，谐音就是“如男”，因为妈妈希望我是个男孩。可事实是无法改变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具有了女孩的气质。妈妈为了解恨，一把把我拉进了理发店，“嚓嚓嚓”的几声，蓄了几年的长发应声而落，取而代之的是短短的头发再加上一个齐齐的平刘海。

当时，尚有爱美之心的我立刻“哇哇”地大哭起来，妈妈马上几个巴掌打在了我的屁股上：“哭什么哭，谁让你是个女孩！”

我似乎明白了什麽，不再哭泣。

我明白，我是“害人精”，害得爸爸离她而去，害得她要独自撑起这个“家”，害得她受苦受累……我是她的累赘。

【三】

我把自己隐蔽在餐馆附近的一棵大树旁，默默地看着餐馆里忙忙碌碌的妈妈。

大概是因为那罐什麽煲太烫了，妈妈把它安放在客人的桌上后，便急忙用两三个手指头不停地搓着她的耳朵。

看着妈妈那瘦弱的身影忙忙碌碌，我的心头一阵酸楚——我欠她的太多了。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直径走进餐馆。

“怎麽这么久才来，我都快忙不过来了。帮我把这把椅子搬到4号桌旁。”

“嗯。”我接过椅子，眼一抬，看见了妈妈洁白的牙齿。

“如果妈妈笑起来，一定很好看吧。”我想。

我从未见过她笑，也从未见过她流泪。在我眼里，她是一个坚强的女人。

【四】

不知什么时候，妈妈带回一个男人。

“林茹然，叫叔叔。”妈妈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叔叔。”我极不情愿地叫了一声。

男人似乎挺满意。

晚上，妈妈和男人睡一个房。睡梦中，我隐隐约约听道男人的喘息和妈妈的呻吟。

【五】

不久，妈妈怀孕了。十个月后分娩，生下一个男孩。

当得知自己生的是男孩时，妈妈笑了，笑得很灿烂，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煞是好看。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笑。

“原来妈妈笑起来这么美。”我在心里感叹道。

【六】

小弟弟一天天地长大，妈妈给他取名叫“宇轩”。

一直以为妈妈是个冷血的女人，可是当我看到妈妈给宇轩穿衣喂饭，脸上洋溢的幸福的表情时，我才发现我错了。因为我看到了她对宇轩的爱，那是一种久违了的母爱。可惜，我从来没有亲身体验过这种爱。

一种深深的嫉妒顿时在心里滋长。可是，当我听到刚学会说话的宇轩用他那稚嫩的童声甜甜地叫我一声“姐姐”的时候，这种嫉妒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怜爱。

也许，是我上辈子欠他的吧。

【七】

时间过得可真快，宇轩已经成为一名小学生了。

我照常来到他的学校，看着可爱的宇轩抱着篮球，在偌大的操场上挥汗如雨。

宇轩一转头看见我，就立刻放下篮球，直径朝我跑来。

“姐姐，你来啦。”宇轩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很可爱的样子。

“嗯。喏，拿着。”我递给他一瓶可口可乐。

宇轩接过，并不急着喝，而是凝视着我，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怎麽了？”我皱着眉头问。

“姐姐，为什麽不留长发？留长发你看起来会更美的。”宇轩仰着头望着我，目光清澄。

我的心头一颤。留长发？是啊，每个女孩都爱美，我也不例外。只是自从小时候被妈妈拉去剪发那次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打算留长发了。原因很简单：妈妈不喜欢。既然妈妈不喜欢，那我就不留长发了。直到现在，我的发型还是一样：短短的头发，再加一个齐齐的平刘海。

我淡淡地笑了一下，说：“因为姐姐不喜欢。快喝饮料吧。”

“嗯。”宇轩掀开拉环，“咕噜咕噜”地喝起来。

这是正值六月，我清晰地看见一颗颗汗珠从他那张稚气的脸上滑落。

我抽出一张纸巾，微微俯下身子，轻轻擦去了他额上的汗珠，说：“你看你，都热成什麽样儿了。可乐慢点喝，别呛到了。”

宇轩抬起头，一脸惊讶地望着我，说：“姐姐，你怎麽跟妈妈一样啊！”

我的心头又是一颤。跟妈妈一样？这么多年了，妈妈对我的态度一如既往。我从未得到过妈妈的爱，又怎会让宇轩在我身上感受到这种爱呢？也许在这点上，我与妈妈是相通的吧。

【八】

一个周末，妈妈要去给宇轩买衣服。

“林茹然，你给我在家看着，别让坏人进来。”妈妈连看都懒得看我一下。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也不知妈妈是否看见。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我默默地走进我的房间，轻轻地拉开了衣柜。

衣柜里，静静地躺着一件崭新的红色大衣。

我轻轻地抚摸着这件衣服。记忆里，这是唯一一件妈妈给我买的衣服。

那是在我8岁那年。

那天，舅舅结婚，邀请了妈妈，并让妈妈带我一起去。

舅舅问妈妈有没有给我买衣服，妈妈说，有什么好买的，再好看的衣服给她穿也是浪费。

最后，不知舅舅对妈妈说了什麽，妈妈还是有些不甘愿地出去给我买来了这件红色大衣。

妈妈把衣服丢给我，我无法相信，这是妈妈给我买的衣服。当时的我觉得好幸福。我穿上这件红色大衣，顿时全身都温暖起来了。再看看镜子里的我，简直就像个小天使。

在舅舅的婚礼上，我觉得我甚至比新娘还美。当时正值寒冬，室内开着暖气，很多人都把外套脱下了，唯独我还紧紧地穿在身上，不肯脱下。这是妈妈亲自给我买的衣服啊，我怎麽舍得脱下呢？

结果，婚礼结束后我一出大门，寒风便毫不留情地把我刮出了重感冒。

那晚，我发起了高烧，可是这件红色大衣，我依旧舍不得脱下。

迷糊中，我只听到妈妈用厌恶的口吻说了一句“神经病”，便径自走了。

那天，是我一生中最开心、最幸福的一天。现在，这件大衣早已小得不能穿了，可我还是很珍惜它，决不让它染上一丝灰尘。

我轻轻地抚摸着红色大衣，心头漾起一丝温暖。

【九】

我发了疯一般没命地跑向医院。

一个陌生男人朝我挥了挥手，说：“你是她的女儿吧？你妈妈刚才过马路时被一辆开得飞快的小轿车撞了，可那肇事的司机却跑了。我刚好路过，就把你妈妈送过来了。——咦，她刚才明明说是儿子，怎麽突然变成女儿了？”

我已经没时间解释，谢过了他，便冲向急救室。

看到妈妈那张苍白的脸和满是血的身子，我的心仿佛被掏空一般，泪水拼命地往外涌。

不管她有多恨我，我依然很爱很爱她。我多么希望当时被车撞的那个人是我。为了妈妈，叫我死我都愿意，真的，无怨无悔。

【十】

我拼命地摇着医生的胳膊，说：“医生，我求求你了，你一定要救活我妈啊！只要能救活我妈，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医生摇摇头，说：“我们已经尽力了。现在病人失血过多，必须马上输血。可病人的血型是ab型，这种型号的血液昨天大部分都输给了另一个病人，现在已经剩得不多了……”

“抽我的，抽我的！”我急忙挽起袖子：“我的血型是ab型的！”

“你？”医生看了看瘦小的我，连连摇头：“不行，况且一次抽血不能超过300毫升，这对病人来说简直是微不足道。”

“扑通”一声，我给医生跪下了：“求求您，抽我的血吧，把我的血抽干了也行……我还有个弟弟，他才刚上小学，不能没有妈妈啊……”

见状，医生无可奈何地答应了我，但前提是必须要我签一张“生死状”，无论我出什麽事，医院概不负责。

我毫不犹豫地签下了“生死状”。

【十一】

我走到妈妈的病床边，看见她苍白的嘴唇不停地动着。我屏住呼吸，听见她用微弱的声音不停喃喃着“宇轩，宇轩……”。

我蹲下身子，轻轻拭去了她眼角滑落的泪。

妈妈，为什麽，为什麽你现在还只惦记着宇轩？现在站在你身旁的不是你最爱的儿子，而是最爱你，可你却从未疼爱过的女儿啊！

妈妈，我知道，我始终是你的累赘。那麽，在今天，这个累赘就要永远离你而去了。我欠你的所有，就在今天还清吧。

妈妈，这是我最后一次看你了。我要把你的样子深深印在脑海里，这样我才能安心离去。我要用我的生命，延续你的永远。

妈妈，我爱你。

【后记】

女孩鲜活的血液，通过一根长长的导管，缓缓流入妈妈的身体里。

白色帷幕的一边，妈妈的脸色正渐渐红润，而白色帷幕的另一边，女孩的脸正渐渐苍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