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生长近三十年的岁月里,曾四次感受过死亡,都是亲人的离去。没有恐惧只有哀伤,回忆,疼痛,和茫然,就像雨落打湿花的神伤,无力避免和抵抗,或许这就是自己坚强而从不轻生的人生观念形成的基石吧!
第一次感受雨落的声音时,年龄很小,大约四五岁,心里很痛,很痛。那年外婆去世了,她是妈妈的养母也是我记忆里唯一的外婆,外婆性格风风火火,对我却和蔼。父母结婚时,父亲家境不好,就住在外婆家的东边,两家之间隔着一大片的菜园子。小时候的可吃的零食很少,再者自己又不属嘴乖的那种孩子,外婆却很疼我。她给舅舅家做饭,每次总会在刷锅时,铲下锅巴团成锅巴饭团子给我留着,往东边沟里倒洗锅水时,用锅铲使劲铲几下,那就是我和外婆之间心照不喧的暗号。我乐颠颠的跑去,外婆就会从后锅里拿出热热的锅巴饭团子给我,有时会是做过红薯米饭,或土豆米饭的锅巴团子,甜甜香香的,承载着一个孩子热乎乎的希望,一口一口的咬下和着外婆慈爱的目光,甜蜜而温暖。因为那时自己是所有孩子中最小的一个,三岁多一点,外婆总是在我吃完后摸摸我的头说:“多像你妈妈来时的样子啊!高高兴兴玩去,多发出点声音。”
渐渐的过了些日子,记不得是哪次了,当我兴冲冲的得了信号去时,刚踏上院子,看见了舅舅。舅舅不很喜欢妈妈,进而也不很喜欢妈妈的孩子,我和姐姐。舅舅就站在房檐的台阶上,眼睛斜着瞪着我,脸黑黑的,本来他脸就不白,我听见外婆已经在接后锅盖了,我又望了舅舅一眼,他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我没再往前走。外婆出来了,我看见了她手上,锅巴饭团子冒出的热气,我对外婆笑了笑掉转身往回走。背转身走时我哭了,那应该是第一次有记忆的流泪吧!很多年后我还在想,不知是在为没吃着饭团子哭了,还是为舅舅恨恨的眼神在哭。
很长时间没再去过舅舅家,外婆在庙里进香摔了,起不了床了,我站在她的床前时,慈祥可爱的老太太已经不能睁开眼睛看我了,天黑时外婆被抬进堂屋的棺材里放着,所有的人都掉着眼泪,孩子们都缩在大人身后。守夜了,都是大人只有我一个孩子没睡,长大了知道了那叫失眠,外婆去世的那天夜里,我无法闭紧自己的双眼。白天哥哥姐姐们已经吓得不敢靠近,只是掉眼泪,那是因为害怕,我没有哭,我不怕外婆,从来不。半夜时大人们忙出忙进,我靠近棺材拉着外婆的手,好凉好凉啊,我哭了眼泪掉在外婆的手上,她那么那么的凉,肯定不是睡着了,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再也不会醒来了!我跪在外婆的棺材边伤心的哭了,心里真的好疼好疼。在以后很久很久的岁月里,喜欢吃加着锅巴的米饭,喜欢被人摸着头发,那就像是两把打开感觉被疼爱的心门的钥匙。
再次感受花伤是爷爷去世了,爷爷是个极爱狗的人,我一直不怎么被爷爷喜欢,他总说:“这孩子老是不声不响的,从不黏糊大人,让人感觉冷冰冰的。”
孩子的记忆总和食物有关吧!也还能记得小时候,爷爷常会在上街后给我们带回来朱古力豆,类似于现在的麦丽素,用一个小管子装着,香香甜甜,常常会是热情的姐姐两管我一管,我不会去多要,因为知道那多的不属于我。打我懂事起,爷爷就有气管炎,一到冬天就咳嗽,床边的抽屉里装满吃的,他使唤嘴时谁跑得快就是谁的。我很少替他干活,姐姐每次都会跑的很快,会有好吃的,可我从不希罕,对不希罕这个词用在这很准。我很不喜欢进到他屋子闻到的气味,他冬天很少出来,里面什么味都有,因而和爷爷的感情很淡,像白开水,没的和外婆温温暖暖亲亲热热的感觉。
记得那是冬天,那天中午太阳很大,我抱着一本书在院子里看,爷爷也出来院子里晒太阳,我已经有八、九岁的样子了。突然间我被爷爷扔了一鞋,打在我头上,他叫我给他端茶杯,叫我好几声我居然没动,或许是看书迷了,或许在神游,或许迷糊的要睡着了。我恼了边哭边闹:“你是个什么爷爷嘛?鞋是打狗的你懂不懂?你爱谁让谁给你干去,我又不是故意的,本来就是没听见,再说听见也不给你干,我又不希罕你什么。”爷爷懵了看着我闹,他居然没再说什么,妈妈赶来爷爷只说:“哎,小孙女今天算是受委屈了,她比我倔啊!”爷爷搬着凳子走了,望着他的背影瞬间觉得他那么苍老,像那眼前快要落山的夕阳一般。
爷爷在我们去街上一年后去世了,我回家时正赶上他下葬,我跪在坟坑前,很多的硬币洒落下来,理葬师说:“孝子贤孙往家跑。”大家都起身往回跑,我紧裹的衣襟后面硬币在蹦撞着发出声响,一片白白的孝帕飘动,我又想起了那个冬天的下午,落山的夕阳留下的惨白的光,没有眼泪的我却忧伤了,爷爷毕竟是和我血脉相连的亲人,现在只剩下一些据说能带来吉祥的冷冷硬币。哎!缘淡如水,血浓于水啊!我以后再想看那高傲的老人一眼,就只能在祭奠时望见那坟头绿绿的荒草了。
第三次听见雨落的声音那已经在我成年以后,那天我和朋友度过了快乐的一天,我们去划船游玩,笑了一路好开心好开心,船儿在水波中荡漾,层层涟漪,像进到了梦里。下午四点多妈妈打来电话,语气沉重,千叮咛万嘱咐必须下午回家吃午饭,无奈中颇不情愿的五点回到家,妈妈眼圈肿胀说:“你小外爷今天两点多抄近路走火车站,被火车撞死了。”我坐在凳子上,空空的,两点多那时我正笑的好开心好开心,好残忍,小外爷死时我怎么能那么开心呢?我怎么会没有一点感应啊?
小外爷是妈妈的亲二爹,那是妈妈除过姨姨外唯一的血脉至亲,我记事起他就是个聋子,四十五岁娶了小外婆,小外婆领着一双儿女,从此小外爷有了一个家。他很勤劳,总是干活,叫他吃饭时就站在坡梁上绕圈,直到被他看见,跟他说话要用最大的声音,像在敲锣。家里的人都很喜欢他,包括黑脸的凶舅舅。
妈妈嫁给当教师的爸爸时,小外爷就说,:“教小学的老师会认杯子那么大的字,教中学的肯定能认大沿碗那么大的字,有大学问呢!”我和姐姐就一本正经的逗他:“那教大学的老师肯定能认簸箕那么大的字呢!”小外爷径直点头,妈妈笑着唬我们瞎闹,大家开心一团。小外爷冬天经常在腰间系一草绳说暖和,小外婆给他买来皮带,他说系上洋头的当的不要,一到夏天他就穿草鞋,自己做的,妈妈给他买真皮凉鞋他不穿说烧脚。小外爷还喜欢将所有的东西都打包,墙上钉好多木桩全挂起来,要透风的两头留开,他说这样干净。每年夏天,都会给我们晾晒一大包半支莲,那是一种泡水喝得药草,冬天给我和姐姐熏十来只用弹弓打下的麻雀,小外爷没上过学,到我们家玩最爱陪我们写作业,眼里饱含着希望,望见他的眼神,你会觉得不好好学习是有罪的,真的。
小外爷死了,留在了铁轨上,他的耳朵不会让他听见进站长笛,他那么默默无声的走了,当火葬场的铲车来铲走他尸体时,我不敢看一眼,我在问自己:“你那天怎么会笑得那么开心呢?”我不能遗忘,我告诉自己不要忧伤,当我在最开心时,那就是在深深的怀念着他,小外爷经常说:“小冬冬(他一直这样叫我)笑时最像庙的的观音菩萨了。”是啊!当我听二胡艺人阿炳的《二泉映月》时,经常想起小外爷,“二泉映月”阿炳给曲子取得名字多好,明亮的眼睛像泉水一样映着明月,充满了无尽的渴望,小外爷的眼睛像泉水能让看他的人干净纯洁,他对生活总是那么充满渴望和希望,就像草儿一样不惧怕风雨顽强的生长。
小外爷的尸体被放进焚烧仓里,铁门一关上,我只能抬头看见,更却切说是想象青烟飘散空气里。回到老家举行安葬,大大宽宽的坟坑里,仅仅只是放进了一个小小的盒子,那么高大的身躯,仅仅一平方的栖身之地。想想生活中活得分外绚烂,分外妖娆的人,离开时也只会是一块地或一个盒子而已,活得简单点快乐点多好啊!一个单纯而清淡的老人静静离去了,留下了一份平平淡淡的思念,回荡着磨人的神伤。
最后一次感受死亡,是女儿的大胡子爷爷去世了,他是老公的二叔,高大发胖,说活声音“轰轰”的空响,走路“嗵嗵”的直响。和他接触不多,女儿对他蛮感兴趣:“大胡子爷爷的胡子睡觉放被子里还是被子外呢?”这样的问题害得她二爷爷为此较真了一晚上,也没得出最佳答案。
那么健壮的人去世了,居然比他自己的哥哥早一步去见佛祖了。我以儿媳的身份鉴证了他的整个葬礼:孝帕长长的,重重的,很多的花圈,绵长的哭丧调。一拨一拨的孝子贤孙叩头掉眼泪,一路哭嚎着送到墓地,叩头、斩断挂念绳,暖坑,下葬,儿子一个轮着一个洒下盖土,真心的,假意的,伤感的,哭声全都响起,夹杂着小女儿稚嫩的追问:“大胡子爷爷醒来怎么出来呢?”大人却只有泪眼蒙胧的哑然。
是啊!曲终人散,雨落花伤,离去哪还会有回还呢?我想离开我们的人就活在我们的心里,会在寂寞的时刻温暖着每一个孤独的灵魂。我们每天能甜甜的睡,开心的笑,生活多美好啊!珍惜拥有的一切,活着的人都快乐的过好每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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