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写的谎说,决掩不住血写的事实。血债必须用同物偿还。拖欠得愈久,就要付更大的利息!——题记
一直想写一段文字,来说说黑砖窑事件,但平时总是忙,多半也是懒,一直没有动笔,如今到了年末,因为大地上厚厚的白雪,工作停了,回家的路据说也堵了,正好,让我有机会躲进小屋,吐出这段文字,算是对今年的一个结尾。
黑砖窑事件,现在,俨然已是过去式了。大家知道,几个月前,它曾如夏日突然而至的台风,在国人的心海里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提到黑砖窑,大家就会想到蓬头遢面的脸、土砖、鞭子、狼犬、狼犬般的打手、窒息的空气、灰白的天,甚至是尸体……。而这一切,也早在我的心头,层层堆积,成了一个小小的土丘,如今,其上新生的野草,算来也已寸许高了。坦白地说,多时的尘封使我几近忘却了,今日再提,等于是将这土丘生生掀开,于是,一切,渐渐地显现,耳畔,又似响起了此前曾经熟得不能再熟的这样的语言:
“每天干十九个小时的活,一天三顿吃冷馒头白开水,不洗澡不理发不开工资,像猪一样睡地铺,想跑就用狼狗咬你,没劲干活就狠狠揍你……”
“采访中我屡屡得知,何处的砖厂“黑窑奴工”被打死,有的被直接扔到黑窑里烧掉,有的被偷偷埋葬,一些“黑奴工”、“包身工”、“童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从各地被拐骗来的(一部份是因生活贫困被骗来的)孩子,最小的只有八岁,有男孩也有女孩,被迫在条件极其恶劣的远离“繁华盛世”的山西黑砖窑里充当奴隶,许多孩子被迫每天工作十九个小时,随时面临毒打折磨,许多孩子被打得遍体鳞伤、甚至被摧残致死,一些生病的孩子还没有断气就被黑窑主活埋……”
够了!这样的语言,我不想再听!这样的景象、这样的人生、这样的生活,早迫着我想起了中学课本里夏衍笔下的《包身工》,也使我依稀想起了此文中这样的语言:
“……两粥一饭,十二小时工作,劳动强化,工房和老板家庭的义务服役,猪一般的生活,泥土一般地被践踏???血肉造成的“机器”,终究和钢铁造成的不同;包身契上写明三年期间,能够做满的大概不到三分之二。工作,工作,衰弱到不能走路还是工作,手脚像芦柴棒一般的瘦,身体像弓一般的弯,面色像死人一般的惨,咳着,喘着,淌着冷汗,还是被压迫着做工。比如讲“芦柴棒”吧,她的身体实在太可怕了,放工的时候,厂门口的“抄身婆”(抄查女工身体的女人)也不愿意用手去接触她的身体:‘让她揩点油吧?骷髅一样,摸着她的骨头会做恶梦!’……”
够了!我不想再想!几乎就是同一故事的不同版本!我不知道,是时光的倒流还是历史的重演,似乎,我隐隐见着了包身工芦柴棒那干瘦的垢面,也隐隐听到了冥冥中传来的耀武扬威的吆喝声“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这样的景象、这样的人生、这样的生活,这些早已成为历史和故事的东西又回来了!一切,全回来了!就在当今的中国,山西的洪洞!如今,已是众所周知!
窑内,用“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来形容窑工们的非人的生活,一点也不为过。而他们的同胞,对他们的相煎和剥削,用发指和肆无忌惮来形容,也是一点也不为过的!一天三个馒头,十九个钟头的活。病了,自然是装病,继续做!死了,烧掉或者埋掉,拉倒!倒也省却“私了”和“公了”的麻烦!
窑外,一天也是几个馒头,却是亲人们十来个钟头的寻找,累了,自然是不能歇着的,继续找!但每每不过失望、碰壁、再失望,希望总只在或有或无之间,堆积的,也总只有焦虑和愤怒。久了,便似惯了,惯了,便只有麻木和无奈。
这是怎样的生活呵!我想,监狱内囚犯的生活也莫过于如此,而无亲人的消息,反复寻找的生活,又是怎样的煎熬呵!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似水的年华就这么以这样的方式在窑内和窑外各自流着……,这,何时是个尽头呵!而又是怎样的悲哀呵!
事件的发生地,洪洞,借着这样的“广告”,声名倒是轰动了!“洪洞县里无好人”,似已早有定论,现在看来,的确也不假。据说,黑砖窑里的事情,上世纪九十年代就有了,然而,这不过是窑内的事情。在洪洞,官老爷们,黎民小人,记者等等,对此早已习惯。或许,在他们的脑海里,一切就如人要吃饭睡觉一般,正常不过,没有什么希奇的。“发展是硬道理。”“不管黑猫白猫,捉到老鼠就是好猫。”伟人的话,如今已是不灭的定理了。或许,对于有的官老爷来说,只要窑里有上等的砖头出来,就是发展,就是振兴当地经济,窑工的小命相比起来,是根本不值钱的。换句话说,就是,不管黑窑白窑,烧出好砖,便是好窑。因而,对于砖窑老板的所为,睁一眼闭一眼,听之任之,扶持直至为虎作伥也便是自然的了。官老爷们如此,周围的黎民小人更不必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何况砖窑的老板,又和自己乡里乡亲的,自己也管不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记者大人,同样也是无话可说的,或许,真如有人所说,记者,不过妓者,只认有钱的嫖客,无利的事情是不做的。也或许,已被官老爷们的意志所强j*,却有苦无处诉,抑或还有其他什么苦衷,总之,只有沉默。所有的人都似乎忘了,自己口袋里的钱和碗里的饭,有多少是窑里出来的砖头换来的,而这窑里出来的砖头上,又含着多少窑工的苦和恨,滴着多少窑工的血和泪呵!除了洪洞,中国的其他地方还有没有这样的事情,我是不敢妄言的。同样,我不敢想象,这样的“正常”如果在整个神州大地已是遍地开花,中国将是怎样的中国!
人为何会这样?这世界到底怎么了?我想,这并不值得什么大惊小怪,有怎样的环境,就会有怎样的人出来,这是一定的。正如哪里有腐尸,哪里便会有蛆虫出来一样。而要彻底地消灭这蛆虫,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根源上杜绝这样的腐尸出来,所以,问题的本质,还在这环境上。
但,面对这一切,自己又能做什么呢?事实上,自己什么也没有做,除了看看网上人们铺天盖地的牢骚怪话,追踪一下事情的进展状况外,没有对苦难中的窑工捐一分钱,也没有为解救窑工尽一分力。古人云:不以物喜,不以物悲。我常常以此来教育自己,却不免总还有一点愧疚,一点愤怒,愧疚自己不过一介书生,愤怒自己不过自私。此外,便只有忘却。
原先,我常常庆幸,生活已经相当地幸福的了,无衣食之忧,无地主恶霸的欺负,更无战争带来的杀戮。而今,我又该庆幸,自己没有遇着骗子强盗,被诱拐去那些砖窑里做奴隶,还可以在大街上自由地行走,在小屋里自由地写着这样的文字。
还好,网上终于传来了解救黑砖窑里窑工的泣血呼救,不光引起了我这样的世人的关注,也惊动了高层,于是,有道歉了!有追究了!有解救了!有总结了!也有处理了!……。
然而,一切,似乎是高兴得太早了,不久,网上便传来了窑工再度失踪的消息。不过,这消息仅仅昙花一现,很快,便不见了。如今,砖窑的黑白,已是不得而知,但愿,这不是不了了之。
真的,我已渐渐地将此忘却了,网上网下的生活也回到了原先的轨道上。我不再去想,天下广厦千万间,有多少是来自黑砖窑的砖头盖成,也不再去想,寒士们在俱欢颜的时候,是否也会想到黑砖窑里的窑工们。但,大街上蓬头垢面的流浪汉,电视里人们痛哭流涕的镜头,每每碰着,依然会不由地想起黑砖窑里的窑工及窑工和亲人相见的景象,眼泪,依然会潸然而下。
我已不能再写了,我又想起了《包身工》里的芦柴棒,也记起了鲁迅笔下的华老栓,还有先生笔下的铁屋子,铁屋子内昏睡的人们,铁屋子内的呐喊。铁屋子内的人们,如今看来,多半还是昏睡的,偶尔几个醒来的,却不过是睡醒,而非清醒,听到屋内的呐喊,就如听到祥林嫂的唠叨,早已听烦,或是只当夏日知了的吵声,翻个身,继续昏睡。对此,我已无话可说。
快过年了,该是回家的时候了!窗外,纷纷扬扬的白雪依然从半空中飘落下来,与地上已有的白雪融合一处,覆盖了整个世界。好白!也好干净!但我知道,窗外的世界,一定是分外的冷,回家的道路,对于人们来说,也一定是分外的堵塞。然而,我依旧切盼着更大暴风雪的降临,来彻底摧毁地上所有的黑砖窑,以便让所有窑里的窑工们,能安心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还这世界一个真正的和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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