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手捂住胸口,蹲了下去,大口大口地喘着。
可是没有用,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心跳得厉害,她最终还是倒了下去······
人们发现她的时候,她的手里还攥着那张纸片,有人按照上面的号码拨通了他的电话,告诉他说,她死了,哮喘病发作······
凄美的爱情总是很短暂,而他们之间根本谈不上爱情。
她暗恋了他许多年,从没提过一句爱的语言,也没有留下一篇有关爱的文字。
她的爱就像暗夜里的昙花,在最美的一刹那凋落,凄美而短暂。
他从来不知道她爱着他,也从来没有爱过他。
他只是蒙蒙胧胧记得她是他远方亲戚家的一个亲戚的孩子----一门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
那一年的秋天,四叔家来了一个男孩子,十分瘦弱,穿着一件水蓝色的的确凉小衫儿,眼睛大大的,挺好看。
他的头发茂盛浓密,乍看之下还以为是个女孩儿。
不过,他的神情很忧郁,尤其是那双大大的眼睛,总是饱含哀伤,这让她很好奇:
这么好看的小人儿,为什么总是闷闷不乐呢?
她从大人们的口中得知,他是四婶哥哥家的孩子,父母离异,没人要他了。
这次被送到这儿读书,今年刚十岁,上小学三年级。
听说,他从前的学习成绩很好,可是自从母亲离开之后,他就变了。
成绩直线下降,性格也变得孤僻压抑,而且十分害羞,甚至见到比他小三岁的她时,还满面通红地躲在四婶身后,像一只受了伤的小猫。
他总是躲躲闪闪的一个人独来独往,而她和他刚好相反,喜欢和一大帮小坏蛋嬉笑打闹----人多才有意思嘛,她总是这么想。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总喜欢躲在角落里,一个人不声不响地想着心事。
有一天,她的坏水儿又冒了出来,就拉着一个小朋友走到他面前。
他正在地上画画儿呢,拨弄着手里的树枝儿。
明明知道她来,就是装作没看见。
她大叫了一声:“哎,那小孩儿,咱们一起玩儿!”
他没理她,她就生气了,和旁边的那个小坏蛋一起在他的杰作上猛踩几脚,
一边踩着还一边嚷嚷:“你没听见么?你没听见么?”
他被她们的样子吓坏了,睁着惊恐的大眼望着她,慢慢的眼睛里浮出一层水汽。
不过,他没等眼泪流出来就跑了。
当她在看到他受伤的眼神时,心里忽然有后悔的刹那。
有点害怕,想去追他,可他早没了影子。
一连几天,她没有看见他的影子。
四婶和她母亲说,那孩子前几天忽然从外面跑回来,脸上横一条竖一条成了大花脸,任凭大人怎么劝,就是要回家。
四叔没办法,连夜赶着牛车,把他送回了城里。
打那以后,一连八年她再也没有见过他,慢慢的,她也就淡忘这事儿。
直到八年后的那个暑假,她从外面啃着冰棍儿杆子从门外往里迈,一头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那人“哎呦”一声,连忙低头看看自己的白衬衫----雪白的面子上凭空出现了一道弯曲的糖水,像一条扭曲的水蛇那样刺眼。
“你,你怎么光顾着吃?也不看着点······”那人微带愠火。
她本来还想赔不是来着,一听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随口甩出一句:“我走路向来只看路不看人----谁让你挡着我了!”
说完,她还扬起了那个倔强的小下巴向那人示威。
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小青年,眉清目秀的,虽然事隔多年,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那个蓝衣少年。
只见那个大男孩儿狠狠瞪了她一眼,没再说一句话,跨过门槛,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远了。
她则像个小太妹儿似的,把脚踩在门槛子上,嘴里咬着冰棍儿杆,一边还嘟哝:“没营养的豆芽菜----上不了大席面儿!”
半夜里,她的肚子忽然疼了起来,大概是着了凉,也或者是吃冰棍儿吃的,整个人蜷成了一只大龙虾。
这可吓坏了她母亲,因为父亲不在家,正巧去城里办事,还没回来呢,母亲又十分瘦小,根本背不动她胖胖的身子。
情急之下,母亲敲了四叔家的门。
四叔刚巧和父亲在一起,两个单薄的女人也拿她这个一百四十来斤的大倭瓜没辙。
这时候,那个白天和她顶嘴的男孩子说话了。
他说让他试试,只要能把她背到大路上,一切都好说。
三个人一齐看着面前这个瘦弱得跟一根儿面条似的大男孩子,有些犹豫。
男孩子看了一眼蜷缩在床上的她,急了,大声说:“还犹豫什么呢?再不去,一会儿就出人命了也说不定呢!”
说完,强拉硬拽把她背在了身上。
大家可以试想一下:一根竹竿儿挑着一大坨肉,应该会是什么样儿啊?
大床离大路有三百来米,那男孩子咬着牙伸着脖子一步三晃把她背到了屋外。
四婶手里打着手电筒,一只手放在她的后背上按着她。
母亲则在一旁哭天抹泪说,这孩子十一岁那年生病,激素打多了,要不哪能这么胖呢?更不能这么虚弱······
“行了妈!烦不烦啊?”她虽然病着,发起火来,声音还那么响。
母亲一怔,没再说什么,只叹了一口气。
她呢,也没什么力气去说了,昏沉沉睡过去了。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睁开眼,是母亲焦灼的眼神。
“妈,我到底怎么了?”话音未落,腹部传来一阵疼痛,她忍不住哼了一声。
“怎么样了,胖波儿?很痛是么?”母亲哽咽着说,“你刚做了手术----急性阑尾炎,医生说若是再晚个三五分钟,恐怕就穿孔了······多亏了你佳宁哥哥,要不是他······”母亲说不下去了,泪水却像开闸泄洪一样倾泄下来。
“那他人呢?”她忍痛问到。
母亲没吭声,只是一个劲儿的抹眼泪。
“到底怎么了?”她是个急性子,一着急就忘了刀口,身子一挺,叫出了声,“哎呦!”
“你别乱动,小心碰着!”母亲忙扶她躺下,“佳宁为了背你,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把你背到路口,却没有车;他一口气跑了三里地到镇政府找来值班室的车,这才把你送到医院。等我们忙完你,才发现佳宁没有跟来。你四婶赶回了村里,才听说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倒在了村子口,一辆起早送粪的毛驴车差点碰到他。那赶车的把他扶起来,一摸口鼻都凉了----幸好还有脉搏;那赶车的粪也不送了,直接赶到了县医院;医生说是疲劳过度,引发心脏病发作----先天性的······还好送得早,不然······”母亲说到这里停了停,叹了口气说,“就在你隔壁的301----两小时前,病情刚刚稳定······”
“说了半天,终于说到点子上了!”她起身要去看他,还未坐起,腹部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不行,一星期后你才能活动呢!”母亲过来制止。
“我去看看他!你让我去看他!”她哭着,求着。
“你放心吧,他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你现在即使过去了,也进不去----他正在打氧气呢,病房是无菌的,不能随便进,只能在窗口探视······”母亲语重心长地说,“他真是个不错的孩子----我若知道他有这个病,怎么也不能让他背你······”
她哭了,母亲陪着她哭。
两天以后,她在睡梦中被人推醒。
睁眼一看,佳宁坐在身边,脸色苍白,没有血色,下颌两边明显青紫起来。
“那里怎么了?”她问,指着他的下巴。
“一犯病就这样----先天性的,”佳宁说着,笑了,“很容易识别的,以后你就知道了。”
她问他:我很重吧----把你都累晕了。
“那可不----差点吐血!”他开玩笑说。
“我有那么沉么?”她不好意思地嚷着。
“猪八戒背媳妇----恐怕都比这省事儿呢······”他嘟哝着,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两个人的脸都红了。
他更是惊慌地站起身来:“我,我得走了----回去打氧气!”
她没挽留,看着他急匆匆地走出病房,心里一阵难过:两天下来,他又瘦了。
一星期后,两个人都出院了----坐的是同一辆车。
刚下车,就遇到一个好事儿的,远远就起哄:“嘿!小两口儿回来了!”
一句玩笑话,让本来就尴尬的两人更家手足无措,不约而同分两条路走回了家。
她不再随便去四婶家了,他也很少出门。
虽然年少,可都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而她更羞于自己出格的身材。
就这样,岁月在洋洋洒洒的大雪中结束了一年,又在落英缤纷的细雨中迎来了新的一年。
她和他就这样躲避着对方。
同一个屋檐下,相隔不到二十米,竟保持半年不见面的纪录。
后来,他还是走了,听说他考进了南方一所著名的大学。
而她呢,则在城里的百货公司做卖货的。那一年,她十六岁,他十九。漫长的暗恋就这样开始了。
她一个人躲在窗帘后面,看着母亲和四婶他们送他出了家门。
他还穿着那件白衬衫,雪白雪白的,未曾染指。
她哭了,恨自己没有动人的容貌,没有苗条的身材。
她多希望他能问问她在哪里,然而他什么也没问,笑逐颜开地扛上行李登上了远去的长途客车。
那一刻,她是恨他的。
三年后的夏天,佳宁领着女朋友来四婶家里做客。
那女孩子如夏天的阳光,小巧玲珑,明媚靓丽。
她躲在窗后,手深深地陷进了自己横粗的手臂,直到麻了,她才发现血已透过了衣衫······这时候的佳宁,已经是个英俊洒脱的大学生了。
一身的自信,一脸的红润,不再是过去那个苍白无力的大男孩了。
他们在外屋聊天,佳宁忽然说:“胖波儿呢?那个小妹妹呢?应该是个大姑娘了吧?”
母亲忙说:“是啊----奇怪了,这孩子刚才还在这儿呢,一转眼的功夫,又不知道上哪儿疯去了----前几天,有人给介绍东头的二小子,人品家庭都不错,她却死活不同意。到人家没待四天,装神弄鬼吓唬人,愣是蹩黄了。现在,老李家逢人便说咱家姑娘要不得,半夜梦游就像鬼俯身了似的,直往人身上扑······以后谁还敢给她介绍对象呢----也不知道她中了什么邪,咱村里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儿早定人家了,就她······”
母亲边说边叹气,她则在屋里生闷气----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后来,佳宁毕业留在了厦门。
胖波儿左打听右打听才知道他在一家文化公司工作,她想都没想,收拾了一两件衣服就上路了,在他公司附近的一家小饭馆做了服务员。
胖波儿又三年没有见过佳宁了。
听母亲说,佳宁的女朋友和他吹了----在得知他有心脏病后。
这一下她又可以看见他了,在大街上,在商店中,在电话厅,在书店里······
然而,佳宁已认不出眼前这个黝黑粗糙的女孩儿了----几年的辛苦劳作,让胖波儿看上去就像一个已婚妇女似的。
胖波儿攒钱买了一部手机,打电话回家。
四婶过来叮嘱:你佳宁哥也在厦门呢,有什么事你就找他----好歹有个照应······给你他的号码······
胖波儿颤抖着记下了那一连串的数字。
手机铃声欢快地响了起来,一看来电显示,是佳宁的号----
胖波儿的手一哆嗦,手机甩了出去。
她弯腰想要拾起来----胸口却一阵郁闷,透不过气来,头发晕······
她慌了----是不是哮喘发作了?
还没来得及求救,她就重重地摔了下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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