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时候,我有一些梦想。小学时,想当作家,还有书法家。初中时,向往土木工程。高一时想考农学院,然后到老家创业致富。但后来我选了文科,不能考农学院了,于是我就想做一名老师,原因是觉得我的中学老师们活得挺自在,他们不坐班,每天两三节课,上完就回家,每家还有一小块菜地,可以种点杂蔬。更让我羡慕的是我的英语老师家有电子琴和组合音响,他经常弹琴给他妻子的歌唱伴奏。我想啊,有菜地,还有电子琴和组合音响,当老师,没错;我倒没有去想不当老师也可以有这些的。我的高考志愿就填了三所外省的师范学院,结果考上了苏州的一所。当初我的高三语文老师陈女士两次嘱咐我将志愿改改,说男人教书不好,起点应该放高点。我把她的话都当作了耳边风。
大一时我又练起了书法,想考书法研究生,做一个大学里的书法教师,到底没有坚持下去,应了陆游说的“万事皆知因懒废”了。教我们先秦文学的杨老师多次在班上鼓励大家考研究生,并谈起他当年的考研经历,为我们讲经验,说教训。很快就有几个人雄心勃勃准备起来,而我又是其中英语最好的一个,信心最足,准备投到苏州大学王钟陵教授的门下,搞魏晋文学,今后做个学者。为此我97年没有回家过年,在校内看书抄书,日子过得很充实。98年,我爱的人突然翻脸,加之受庄子“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这句话的毒害,我的考研就偃旗息鼓了。现在想来,并不能怪庄子,没有试过,这么就知道不可奈何呢。年底,该报名了,杨老师听说我没有报名,让一个同学叫我给他打电话。电话里,杨老师一听我说不想考了问的第一句话就是:“失恋了?”我说,大半是因为这个吧。很快就到了毕业分配。大家都有两个选择,当老师,或者当秘书。想到秘书的奴仆和跟屁虫嘴脸,我坚定地选了教师职业。那一年贵州的铁路中学没有名额,我正好可以跑到远方去逃避痛苦的追捕,迅速填了铁道部电气化工程局保定职工学校,心想职工学校嘛,没有升学压力。
到了保定才知道,不是在职工学校,而是在职工学校下属的子弟学校,教初中,月工资是368元,买个教学用录音机还得加几十元。靠!我到保定的第二天购置锅碗瓢盆时差点在大街上哭起来。按学校的规定,先见习一个月,就是听一个月的课。由于本是带着失意到保定的,加上对那里的城市面貌远不如苏州,工资又这么少(前半年还没资格领奖金,只能眼睁睁看别人数钱),我每个老师只听了一节课就不听了。一个月满,要讲公开课,通过后才能正式上课,否则,按他们的说法要打回大学二次分配。公开课结束,教数学的正、副校长说,专业知识基础较扎实,声音小,方音重。我想那就是应该基本通过了吧。但第二天组上唯一的高级教师就把我留在办公室里,传达校长的意思:小心点,要努力,这节课随便在班上叫一个学生上都比我上得好,云云。听得我咬牙切齿,还是勉强说了声谢谢。回到宿舍,我一个劲地抽烟(我就是那年真正会抽烟的,现在烟瘾不小),打算卷铺盖走人,可是行李太多,尤其是书。晚上我给杨老师写了一封信。几天后收到回信,信中说,一个人的人生价值要看他一生做成功了几件事,而不是失败了几件事,如果走人了,就是失败了。我想也是,就听老师的吧。还真庆幸自己没有对那位其实是很慈祥的高级教师出言不逊。接了初二的课之后,我这边是有几个家长到校长处反应我的教学方式学生不适应,方音重,学生听不懂,强烈要求换回我的前任。而我的前任谭大哥刚到职工学校当秘书不久就被领导训得狗血喷头,原因是上级官员来检查,按惯例走的时候要买礼品给他带走,于是谭大哥就开车出去买了,刚出去党委书记就要用车,找不到车,等谭大哥回来就大发雷霆。谭大哥没敢顶嘴。我偷笑,这是秘书的家常便饭,所以我当不了秘书。校长打发走了家长,而学生很快就喜欢上了我,第二年中考,给我考了保定新市区优秀率和平均分第二。校长很高兴。她其实是个不错的领导,那次授意高级教师教训我,推究起来有两个原因:我在见习期的表现不好,我是组里唯一的科班本科生,不被杀杀锐气可能会心高气傲。接下来我又想到了考研,还是因懒而废了。2001年期末考试后的一次会议上,职工学校校长兼党委书记未点名地严厉批评了我,因为我的初一学生期末考试成绩倒数第二。第二天管教学副校长找我谈话,说我工作不认真,他估计我高中是混混,混进了大学,又混毕业,工作又是混混。我正告他,我高考是县里的状元,大学成绩虽不是第一,但第一的人要佩服我,并且叫他去打听一下,全子弟学校有哪个老师像我一样免费给学生补课,上一届毕业的学生现在还想回来叫我补课呢。过了几天,这位副校长又把我叫去,说职工学校有几名职工要参加学历考试,语文他们都不懂,让我先给他们把答案做出来。我一边暗笑这是混混做得了的吗,一边已经拿定主意要调回老家了。我自己出钱请学生们到公园玩了一下午,并摄影留念,算是告别。子弟学校校长知道后找我谈话:“我理解你的心情,领导发火是因为有人吃里爬外把好学生全都怂恿到外销去了,这届学生底子怎么样大家都知道的,加上开会前刚有一位老师为调动不成和他吵架,其实他并不是要针对你。你要调去什么地方?还没有找到退路就先呆着,找到了告诉我一声就行。还没着落就走不稳当。”我很感动,向她承诺要把那届学生带毕业。
但我还是调回了老家的中学,因为这里有集资建房的末班车可以赶上。当我满怀愧疚打电话回保定时,校长只是说:“你呀!”
每一届学生毕业后都有人对我说:“老师,你不该呆在中学,你该在大学教。”2005年10月在一位已经考研成功的同事的劝说下,我开始看书复习。11月,左手长了个瘤子,切除后又继续生长,所以怀疑是癌症,妻女都痛哭,我也凄然。考试结果下来,没考上,败在了基础专业综合科上,而主考专业考了113分,英语和政治居然考了50多分。更奇异的是,瘤子消失了。妻子说:“考什么考,考上了你在外面你的歪诗难免会招来其他女人。变心了,家庭就破碎了。”我说那就不考了,考研是曾经的一个情结,这次已经证明我能考上了;考研也是因为喜欢古代文学,喜欢的话不靠也可以自己学习研究,在家看闲书总比被考试逼着看舒服;变心倒不会,只是那样一来,一家三口连一周团聚一次也不能了(妻在乡下上班)。
前阵子,一个快要去美国麻省留学的保定学生在qq上说:“老师,李岩(另一个也快去美国留学的学生)说你不该呆在中学。”我说:“现在我很快乐,够了。中学生比大学生单纯,在这里种下真善美的种子,收获也许比在大学的大。”
每当放假,都会有毕业了的或还没毕业的学生来我家,一起喝酒,唱歌,相拥着欢笑或者流泪。一天晚上,我从教务处楼下经过,环顾四周,我第一次对这所我的初中、高中母校油然起了浓浓的爱意。身边的同事们,有的在努力往城市调动,有的在抱怨老师的待遇低工作累,有的在瞧不起自己从事的事业。是啊,连写那位《围城》的先生都说男人最没出息的是做老师,最最没出息的是做语文老师。可我,却是一名快乐的县城中学的语文老师,而且,还是二级的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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