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们单位有了安全的责任,我的心里不知为什么总是安静不下来,特别是晚上的电话铃声,那简直就能惊人魂魄。妻子大概怕我神经受不了这中煎熬,她用厚厚的毛巾被子在晚上总是把床头柜上的电话包起来,就是有铃声响起,也是闷闷的声音,不至于在万籁俱静的时候给人一种难以名状的刺激。
再有五天就是大年了,这几天也不知道我都忙些什么。单位里的事情已经不多了,留下来的就是值班。我是每年初一值班,已经好多年了,似乎铁打不动。白天让妻子指挥着折腾的还真是有些疲惫不堪,晚上倒在床上,也不知道怎么就去见周公了。当到半夜时分,闷闷的电话铃声想起来,顿时我的神经绷紧了。我看表已经是下半夜两点多钟,这个时候有电话来,一定不会是让人欣喜的事情。
“谁?”我问,可是对方半天没有回音,这时我注意来电显示,发现不是中国的电话号码。这时我一下子想到了妹妹,好久没有她的消息了,莫非是要过年了,打个电话给家里报个平安。不过日本和中国没有什么时差,怎么非要半夜来电话呢。
“我呀,打扰你睡觉了。”还就是妹妹的声音:“我刚下班回来,再说了,这个时候打电话便宜,这可是国际长途呀。”妹妹在日本读博士已经四年了,去年回来我们还因为她选择的专业争论过一大阵子。当时我觉得,既然去了人家日本,学点什么不好呢?为什么非要研究什么贫困问题。就是说道贫困,还需用到日本去,我想走不出中国,关于贫困的所有概念都会明白的。不过妹妹不服气,说吃猪肉也要吃肥膘下的瘦肉才行。不到人家发达国家去感受一下贫困的概念,在中国能感受贫困的什么呢?大不了就是现实。
人家是博士,我自然是论说不过人家的。再说了,贫困的问题也许还就是全球性的,不要光说我们中国有,听说地球上那里都有:“你在日本不是有工资吗,怎么还在乎这么几个小钱呀,你要知道晚上给我打电话,能让我少活几年。去年我都告诉你了,如今的中国政治里,安全可是重于泰山的。”
“不抓根本,光是叫唤能起什么作用呢。”妹妹在电话那头好像也是在发牢骚:“不说你的那些无聊的政治了。爸妈身体还好吗?再是我告诉你,我准备年前回家。”
听到妹妹要回家过年,我顿时也来了精神:“什么时候到?那我去接你。”
“明天下午四点钟吧。”妹妹说:“日本没有春节,所以也不存在国内的春运,随时都可以买到飞机票,随时都可以启程。”
“就是回来过年吧。”我这样问是有原因的。因为这两年她每次回来的借口是看望父母,可是每次回来总是带着选题,而且还要拉上我,在家乡的农村访贫问苦。
“嘿嘿,随便到农村看看农民过年的情况。”妹妹大概也是觉得不好意思,她读博士,连我都搅得不得安宁:“到时候还是要你帮忙的。”
放下电话,我是再也没有睡意了。妻子一听是妹妹来的电话,也就转过身去睡她的觉了。本来一家人过年团聚是个喜庆的日子,可妹妹还要去农村,看来今年的春节我是不会有好心情了。按说看着电视,听着广播,读着报纸,觉得我们的天下是一片祥和,到处的民众都是普天同庆。是真是假也不用管它,至少心灵上多少还能有些安慰。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把消息告诉了父母,二老当然是高兴的不得了,刚吃了早饭,老妈就开始催促我快点启程,我说时间还早,到了机场还是要等的。不过老妈说现在天气不好,说不定路上会耽搁的。无奈我就早早启程了。
我们这里到机场也就是不到两个小时的路程,我到了一问,日本的航班还有两个多小时才能到达机场。我只好在候机室等待了。不过今天还好,我接人的地方是国际航班,所以相对来说还安静一些。要是在国内航班那边,人山人海的,都不知道到自己会呆在那里。
终于等到了日本航班到了的广播。于是我到了出站口,不一会儿的功夫,妹妹就出来了,她一眼就看到了我,拉着自己的行李箱子,看去还是那么的朝气蓬勃。
坐上车妹妹打开了她的话匣子:“听说国内是大雪成灾,刚才在飞机上还说南方受灾很严重,有几十万人回不了家。怎么会这样呢?”
“老天爷不舒服呗。”我说:“这次你回来又带什么课题了,不过告诉你,大年可是我们中国人最重要的节日,你的课题如果影响人的情绪,那我可是不和你同往的。”
“放心,这个我知道,就是去农村看看。在日本,我整天都能看到关于中国的消息,说民众生活水平提高了,农民生活好多了。我想平常中国的农民喜欢节俭,现在过年了,大家一定会露出家庭的真是情况的。你说呢?”
“可能是。”我这是只能这样回答,因为在中国,不确定的因素实在是太多了。过去我们说煮熟的鸭子怎么会飞了?可是现在有许多事情已经不是煮熟的鸭子了,就是只留下个鸭架好像也能飞。
回到家是下午,吃过饭妹妹去和父母拉家常去了。到了腊月二十七的早晨,我看妹妹开始收拾自己的现代化装备,我知道我们该下乡了。由于前不久下过大雪,到农村的路说不定还没有解冻,所以我建议去近点的地方。可是固执的妹妹不行,说看就要看最有说服力的地方,做学问毕竟不是搞政治,政治尅把黑的说成白的,把方的说成圆的,甚至于可以指鹿为马,但学问不行,一是一,二是二,来不得半点马虎。
我从来都没有抝过过妹妹,当然这次也不例外。我们出城往北,开始几公里路好像还不错,可是到了山口,我就发现路上全是冰,车子总是晃来晃去的,好在两边都是土埝,心里多少还有些靠山。可是最后实在走不动了,妹妹说不行。到了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我也只能跟着妹妹不行了。
好不容易走到了一个小山村,妹妹毕竟是搞学问的,她一眼就认出来,这个村子大前年她已经来过一回了:“哥,这都几年了,怎么村子没有什么变化呢?”
“你想要什么变化呢?”我反问:“你以为这时哪里呀?让我看,已经变化不小了。上次你来这里的路不是羊肠小路吗,可是现在总还是能勉强通过一辆小车的。
“就这变化呀!”妹妹不知道是夸张的瞪大眼睛,还是真的感到很吃惊:“看来在你们这些政治人的眼里,变化原来就是这么个样子。不和你说了,我们先去当年那位老人家,看看他们今年是怎样过年的。”
因为妹妹来过这里,所以我这个导游这个时候多少就显得有些多余。我跟在妹妹身后,她轻车熟路的来到了村子的西头,径直走进了一户农家。我就跟在她身后。可是这次出来迎接我们的已经不是那位老婆婆了,而是一位看去有三十八九岁的妇女。也许是因为上年在山上耕作,皮肤显得有些粗糙。
“大姐,婆婆在吗?”妹妹问。
“你是……”妇女大概觉得我们陌生,说话有些不大连贯:“她老人家去年冬人天就去世了。这里已经没有人住了,我是她的干女儿,要过年了,来看看,给老人送点贡品。”妇女说这里已经是双眼含泪了。
“她老人家不是有儿子吗?”妹妹问。
“儿子和媳妇去南方打工,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去年冬天老人是被活活冻死的。老人实在是太可怜了。”妇女说着就把我和妹妹让进已经破烂不堪的屋子里。
屋子里空空荡荡,和那年来没有一点的变化。土炕已经塌下了一部分。我看见就在床沿边上,放着三个小瓷盘子,里边分别放着橘子石榴还有馒头。
“你就在这里供奉老人?”我问。
“是的,老人就是从这里走的。老人最后就是想吃橘子和石榴,可是咱们这里没有呀,到最后老人也没有吃上,所以……”
“这么可怜。”我发现妹妹的眼角已经开始渗出泪水了:“那政府……”妹妹说到这里大概怕伤了我这个做大哥的自尊心,所以话没有说完就打住了:“要过年了,年货准备好了吗?”妹妹总还是忘不了她今天来的任务。
“山里人还过什么年呀,有什么可准备的呢。今年年景不好,什么都涨价了,一斤青葱都要六块钱呢,吃不起呀。”妇女说:“前两天政府给一家送来一袋白面,不错了,有白面吃就很好了。多亏了政府,要不然不知道有多少人还就是过不了这个年。”妇女说着把话头一转:“你们是……”
“我们是专门来看老人家的。”妹妹说着从口袋里拿出几张钞票:“给老人买点好的,让老人在那边能过个快乐的年。”
妇女接过钞票一看说:“我这就给老人烧了。”这时我才发现妹妹给出去的竟然是日元。妇女不认识,还以为是冥钞呢。
“哥,你先给上,回家我还你。”妹妹这时也发现自己没有带人民币,所以向我求救。我给了妹妹二百块钱,妹妹转身给了那妇女:“留下的钱给孩子买点猪肉,至少要包顿饺子。”
“你们是好人。”妇女哭了,哭的很伤心。
我们没有敢再停留,走到村子的中央,我问妹妹:“你还去看吗?”
“不去了,我受不了了。”妹妹说:“我在研究贫困,可是我不明白,这是什么贫困呢?缺失了人性,贫困似乎没有什么意义了。”
“什么缺失了人性?”我不知道妹妹想表述什么意思,于是我问:“这就是中国农村的现实,当然不是全部,难道说这和人性有关系?”
“不知道,但是我觉得和社会的责任有关系。”妹妹说:“哥对不起了,让你在大年来临的时候心中不快。”
“我……”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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