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安城钟楼到新厂,约有二十公里。沐浴六月的朝阳,新厂像一位修炼千年的老僧,打坐在碧绿浩瀚的乡土中。
暗红色的铁大门,布满了关中民居特有的鼓儿钉。红砖砌的围墙,半截隐埋在草丛中。院子呈正方形状,占地约四亩左右,大门开在西南角。当初看地方时,风水先生就说:大门开的不太理想,开在正南最好,但正南是麦地,且无路,好在租期三年,来日方长,待麦收后,与地主商量,再移大门不迟。
院中央,有一八卦形花池,里外共三层,均呈八卦状,砖砌、水泥抹面,现已有几处倒塌。池内万年青长势正年青,沿花池一周形成一道绿墙。最里的池中有一青翠苍松站立,微风吹来,精神焕发。二层池呈半弧状,散漫着十几棵光彩耀眼的红玫瑰,粗如拐杖的枝干高过人头,花朵极大,色极艳丽,进门前嗅到的清香即源于此。花池三层从外到内呈步步高状。据业主讲,此设计是他个人的构想,隐喻逐渐发达之意,后虽中途夭折,但业主钱袋却也如意。
花池之处,便有杂草丛生了,因经年无人踏踩耕作,各种花类率性竟长,现己齐胸。
穿过花池往东,有十二间厂房南北排列,往北,十间宿舍东西站定。碧草掩窗,门户难觅。往西,有大厅一处,西北角有库房四间,门窗油漆早已剥落。房上、地下、墙角、窗台,黄叶青草,比比皆是。一派“陋室空堂……”荒凉景象。
院中生机最旺的,要算西北角的四棵泡桐树了,冠盖如云,阔叶似席,苍翠浓绿,生机盎然,可见业主当年辉煌,仅这几棵“雄知英发”的泡桐树,足以展现其积极向上的态势,让后来人,于荒凉之中看见一线生机。
进入西北大厅,映入视线的是一处旧日的歌厅,墙为花布包裹,有几处被人撕扯,露出“肌肤”,像剥皮鸟兽,白骨历历。吧台、吧厨、吧柜、卫生间、办公室,一应俱全,但因了长期无人享用的缘故,人气灭绝,尘味冲天,据隔壁一养鱼人讲,此厅原是业主为职工办的娱乐场所,旨在留住人才,后因市场生变,闲置至今。其间有人租用,多昙花一现。于是,梁上君子便是这里频频出现又匆匆消隐的客人。但凡能拿走的东西,都被不断而来的“客人”从容不迫的像拿自家东西一样拿尽,此房若有轮子的话,我们今天便无缘见到它了。
大厅唯一的一个铝合金窗子,亦被人在我们之先一天取走,虽被看门人追逐不舍,终因年高体衰,眼睁睁看人家绝尘而去。现在看上去,如人剜了双目,偌大一个房子,显得空洞无神。
窗外有几株桃树,先我们半月渡过花期,今已果实累累,草在其间与之竟长,其状酷似《陋室铭》“台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了。如若蒲松龄老先生的《聊斋》把此地选为拍摄现场,不仅租金低廉,其自然景色即能再现原作的艺术风貌。
此院物业,96年夏季诞生。穿越南面庄稼地,有一东西向土路过往车辆及行人,再往南约两百米,便有三三两两鱼池“半亩方塘一鉴开”了,白天里“天光云影共徘徊”是因了“自有源头活水来”。养鱼,是这里农人们耕作之外的另一主业,或承包他人,或租地自建,或在自家的责任田里新挖,不管怎么说,总会比种地的经济效益好些。这年头,连当农民也不好混了!新麦上市时,四角钱一斤,许多人把籽种、化肥、农药、田管、收割等花费一算,竟已赔本。中国的最可爱的农民啊!几千年来维系生存的土地,也被市场经济冲击的体无完肤了。
好在,现代农民并不愚昧,他们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在向外求不来钱财时,就自己动手挖口鱼塘,卖点鱼苗,配置上抽水设备,搭个棚子就可经营了,只要没有大的鱼瘟袭击,就是在鱼市低迷时,也比种粮收益好。反正,上苍不造无用的人,有智吃智,无智吃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千百年来,社会不就是在种互补互动中走过来的吗?
站在我住的房墙向北望去,不说远山无石了,起码是远人无目,远树无枝了。层层叠叠的浓荫花树,如国画的浓墨重彩,在六月的阳光下,妙趣天成,不仅拂动清风给农人们输送荫凉,并且给这片土地增添了无限诗情画意,只可惜,生在其间的农夫们,并不太对上苍的生花妙笔绘成的美景留神在意,进而触景生情,熏染出几许多情善感来,依然年复一年我如故我地重复自己的“功课”,盼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日子过的殷实,手里有点活钱就行了。农民们是当代人中最现实、最朴实、最易满足的人群,尤其是关中大汉,憨厚淳朴已近极至。北院门有对联:五千年华夏,物华天宝,八百里秦川,人杰地灵”,唐朝在西安建都,固守“天宝”,不思进取,近代几百年科举,人杰地灵的秦川大地上,仅出了个状元王杰,其余均为江浙、湖南人夺取。改革开放之后,陕西发展滞后,除去各种因素外,秦人的居大不下,处优不忧,小富即安的小市民意识,不能不算是一种影响发展的原因吧……。
但凡响风过房,花影移墙,树影婆裟的月明之夜,“床前明月光”便催我起床,走入溶溶月色中,迷离多情的月光,瞬间将我吸收融化,我仿佛《白夜》之“再生人”梦游于仙境。门前两棵泡桐树的巨大叶片中,点点滴滴渗漏出如丝般的月光桐雨,洒满一地斑驳。这方城市的喧嚣业已不再,近处的鸡犬已然不鸣,霓虹无语,万籁俱寂,夜,浓若酒浆,心一点一点空白,此刻,便想起亡国词人南唐后主李煜的词来:“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当年“垂泪对宫娥”的多情皇帝啊,我想问你,那晚月亮是上弦哩还是下弦?……刚刚还有芒角闪烁的星星,现已“见月暗淡”了,普天之下,一轮上弦月孤孤寂寂,静挂苍穹,寂寞如泪,悲壮如雪,不知今晚又有多少文人墨客要为之碾转不眠见月伤心哩!
静静的鱼塘边上,我已找寻不见白日迎风摇曳的红玫瑰了。远方,有几点“烛影摇红”,那便是鱼塘人家提着马灯巡查鱼塘了。一条低矮的黑影紧随其后,那一定是忠诚的夜犬随主人在执行任务,如炬的兰绿色的光柱又一定是夜犬警惕的眼睛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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