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两千零七年,天空凝固着黛色的一天,走进岳阳楼。用起古代文人墨客的神态去靠近这座脱落在文字与现实中的府邸。宋庆历四年,曾有一位姓范的官人在此挥墨而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而乐而乐”的名句,春秋之下,这简单的笔墨却将这座楼烙在后人的精神村落中,不用靠近却已经耳濡目染。像华夏先祖臆造的图腾,我们仰望,还有深刻在血脉里的膜拜。这位姓范的诗者集古代文人与官士与一身,放任形骸于江湖之中,一支笔杆绘山描水,雕镂人心,永不漫漶。于是《岳阳楼记》早已经植根成这座古楼的灵魂。千秋万代。
当然,岳阳楼本就与范仲淹密不可分,两个不一样的名字却有着一样内在的等同。
身置楼中,屏住了来自躯体和心灵的躁动,生怕一丝一缕就惊动了岳阳楼千百年以来的庄严和肃穆。我在脑中极力搜寻有关它的一切词藻,随着漫溯而上的足迹追寻记忆横断面的故事。指纹一圈一圈向意识流的文化探问,我想寻问我不曾知道的人文内蕴,那些与我知识结构相印证的指纹。
不可避免的想起一个极有悲剧意蕴的词汇——贬官文化。与那些山林情趣的隐逸文化相比,也许可有同根同脉的影踪,同样的是中国士大夫们的形态旅迹,不同的是自古文人士大夫,识字伊始,也就是灵魂攀缘与斗争的开始。从大的看来,争取仕途得志,以实现政治理想;从小的来看,尽力求取遇合,以获得人生知己。此荡漾开去的人生,百代相累。士大夫们徘徊在心灵的出世与避世的规则中。古就有之伯乐难求,琴心难觅,官场又波谲云诡。不由得一声长叹:“乡思无尽,进退维谷。入之,世事劳顿,知音何在?隐之,满腹经纶,岂甘沦落。”然而,在姓范的这位仁兄的笔底下却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而乐而乐”,此一句在消极的士大夫贬官文学中是浓墨重彩的一笔,当他叩问古之圣贤,留下知理知趣的、叩问苍天的勇气。也为那些穷途的文人英雄的伤春悲秋留下一种感慨人生的态度。没有阮籍驾车天涯、岂效穷途之哭的一脉凄凉,没有王维“西出阳关无古人”的暗伤,更没有欧阳修“曾是洛阳花下客,野芳虽晚不须嗟”的叹息。试想,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而司马迁宫刑之身,完成巨作《史记》。如此看来,范仲淹只是把贬官文化升华到了极致。而岳阳楼呢,默默承载着这种命定的使命,对着君山岛成为中国文化积累的雕塑。
站在岳阳楼的最高处凭窗对望,洞庭湖浩淼。当然我是无法用自己的词汇去形容这胜景的,其实一切正如唐代的李白篆写在此的诗句:“水天一色,风月无边”一样,不必过多的言语。朋友说八百里洞庭已属往昔之事。我在想,是否这有限的洞庭湖在寓意着文化的退化和萎缩。“洞庭波兮木叶下”,现在并不逢秋,只觉得诗句中凋零在心头一种落寞之感。无从说起。千百年前,这巴陵之地,定有人唱起悲壮的楚辞,秋风萧瑟,阴雨霏霏,浪荡的生命不免会冷静思索。其实,不能不说是一种沉淀,人格的沉淀。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我只是作为一个喜好舞文弄墨者千里万里来访岳阳楼,多怀膜拜之情·是对先贤的虔诚敬谒,亦是对民族传统文化的真诚皈依。只为印证文字与现实之间的奥秘。
天地玄黄,华夏浩然,借范仲淹之言:“予尝求古仁人之心”,不过一个“心”字,江湖之远也罢,庙堂之高也罢,都逃不脱这个字的概括。人生如此,浮生如斯,缘生缘死,谁知谁知,大善大恶,大悲大喜,大智大愚,时空,灵肉,众生……归结而下,就一“心”字。仔细斟酌,却还有一个“忧”字,何等大气何等雄壮,使《岳阳楼记》较之其他文人咏楼之作更多一份豪迈,我想这才是岳阳楼名满天下的原因吧。前承古人,后启来者,兴许寻此脉络,我能读出岳阳楼真实意蕴。
我震惊眼前这座名楼与士大夫们笔墨堆积而成的名楼失之千里。我不敢在心中隐瞒一些猜测性的答案,而只能在历史的沉思中打捞属于古老文化的残垣碎瓦,拼凑出心中一个完整的岳阳楼。填补苦苦寻觅的渴望。仅此而已。
丁亥年七月初七,无名后生文以记之。恕无理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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