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偌大的阅览室,仅有我一人。这种情形,我已不是初次遇到。即使有人,那也是寥寥无几。或许,这正是我选择它的原因所在。我在一靠窗的位子坐下了,看起了《红楼梦》。
时值周日,同寝室的人大都外出了,只有我上铺的侯德建赖在房里。他在,当然无可非议,可他招来了女朋友,这……也无可非议。我是寝室里最穷的,他比我也富不到哪去。这年头,出门就要钱。没钱,上哪去?呆着吧!而热恋中的男女,是需要一方自己天地的,就足以有理由叫我回避。于是,在他眼睛不停地挤动下,我只好卷书而去。
我爱学习,倒不是雄心勃勃,为“崛起”而读书;而是浑身上下都透着个穷,迫不得已。我家在“老少边穷”的山区,连温饱都需要政府年年救济。为了我读这大学,家里连养来过年的架子猪都卖了,刚考上高中的妹妹辍学到这来打工了……我不好好读书,别说对不起他们,也弥补不了自己那愧疚的心呀!还有,我眼睛还盯着别人看不入眼的那微薄的奖学金呀!
正在我看得入迷的时候,赵锦华到了我身边,轻轻地问了句:“看啥书呀?”
她是班上的文娱委员,是“班花”,据说,追她的男同学不少于一个班。这自然是她身体的魅力,性格的魅力,还有那城里人的优势,以及干部家庭的背景。我是局外人,没贼胆,更没贼心,这源于那心底贫穷的种子长成的自卑大树。不过,在耳边不断的鼓噪声的挑唆下,我也曾偷偷地打量过她。结论是:她的衣服比我妹漂亮,人没有!这一结论,让我对贫穷有了更深刻的感性认识,还增添了我对妹妹的愧疚感。
我没有说话,只是把书合上,将封面朝向了她。
“你怎么还看这书呀?”她的声音有些故作娇态的夸张。
我不明白她话的真实意思。是怎么这时候才看呢,还是怎么这年代还看呢?我笑笑,说:“那天,张教授叫看过四大名著的同学举手,我举不起来。我想,该补补这方面的不足吧!”
她也笑了笑,偏着头看着我,说:“找了半天,一个人都不见。我有事,你能帮帮我吗?”
“什么事?我能帮得上吗?”我的确不知她有啥事需四处找人帮,也不知自己能帮她啥?毕竟是同学,而且是求助的女同学,能帮的,我是不会推辞的。
“你能的!”她见我是一脸上的惊诧,就补了句,“你别问,到时候就知道了!”
既是这样,还有啥好问的?我只得跟着她走了……
二
躺在床上,我总是入不了梦乡。这情况,以前也有,但不同。以前是为钱而愁,那还有个具体的东西;这次是为人而烦,没来由的烦躁。
赵锦华的“事”,在公园小憩、饭馆小吃、江畔小坐……直至分手,都没办。当我傻乎乎地说“你的事还没办呢”时,她笑得是花枝乱颤,说出的话是笑声中跳跃的音符:“办了呀,就是陪我呀!”
我一听,怒就在心底生焰,气就不打一处来。穷,让我低调做人,就没想到过喷火撒气,面对这笑得如此开心的美女,又难发泄出来。我唯一可做的,就是鼻腔重重的一声“哼”,掉头走人。
“你生气了?”
“你别生气呀!”
“小气!你是男人吗?”
身后是她声音的追逐,而我则大步流星地迈着步子,甩着她,甩着她的声音……
夜深了,寒意重了。那团团裹着我头部的寒气,渗入脑髓,将昏了的脑刺激着,我总算体验“昏醒”的词义了。人醒着,脑昏着,植物人?上铺的侯德建睡得很不安分,碾得床板吱吱作响。可恶的是,他还放了几个响屁。人在梦里也会放屁,我又增长知识了。仿佛那屁也跟我过不去,有股异样的气息钻进我的鼻子里。不臭,酸酸的!我连忙扯起被头,蒙住了头,还弄了个严实。就这样,我捂着“她究竟要干什么”,渐渐昏迷了……
迷迷糊糊中,赵锦华到了我的床边。她拉着我就走。我想说什么,可什么都说不出;我挣扎着,可一点力都使不上。她拉着我,走呀,走呀……怎么又回得了这里。她拉我上了床。怎么,都赤条条的?没灯,黑黑的,可她的身子白白的,白的耀眼。我眼前直冒金花,想看,床上怎空荡荡的,没人?一股力拉我倒在床上,身下是软绵绵的身子,暖暖的,极有弹性。我不知怎的搂住了她,使上了劲。在我急促的喘息声中,她快乐地呻吟……我控制不住了,发泄了,身子随即瘫软了……这时候,背脊一阵透凉,被子掀开了……
我睁开了眼,屋里是一片透亮,侯德建立在床边,嘴里说着“要帮你打饭吗?”
我急忙扯过被子,想遮挡为什么,可为什么都没有,当然更没有她了。惊诧之中,我感到裆里粘乎乎的。怎么回事?我困惑地看着他,他也困惑地看着我。这时,我才意识到刚才是个梦。怎么会呢?我在梦中亵渎了那个女子,有遗精为证,却不知如何对自己作个解释。
“几点了?”我问。屋里的亮,不像早晨的亮。
侯德建奇怪地看着我:“中午十二点了。你怎么了,病了?”
“你怎么不早叫醒我!完了,旷课了!”
我懊恼极了。尽管班上旷课成风,我可没一次。这下好了,不知对评奖学金有没有影响?他对我挤挤眼,一副拖人下水的得意样。
“帮我打份饭吧。”我实在是希望他赶紧离去,给我留下清理污垢的空间。可他刚走到门口,我又急忙喊了:“不用了,我有事,到外面吃。”
今天中午,是和妹妹约定的时间,我得赶快去。我跳下床,裆里那部位凉凉的,提醒了我,又跳上床了。怎么了?失魂了?
三
我和妹妹见面的地点,是校门口不远处的小饭店。每次都买些肉菜,交点服务费,由店里帮加工。这一来省钱,二来份量足,也可以让我们改善下伙食。
家里穷,连亲戚的帮助,也就交了一年的学费。这三个学期,学费都是妹妹打工挣的,而我就找些家教或假期工,维持个生活费。
妹妹在一家合资的服装厂打工,每月连加班费也算上,也不足八百元。她那厂,我去过,条件很差,工作很累。为了我,她三天才吃份肉菜。所以,小饭店的这餐肉,是必不可少的。还有个心里的结,那就是饭店是个公众场合,是不宜过多谈伤心事的地方。我怕,真的很怕,在可以倾诉衷肠的地方,我会硬不下心让妹妹为我而付出这么多的!
每次见到妹妹,我的心就刀割似的痛。她进城两年多了,还穿着在家时的衣服,连地摊上的廉价货,都没买一件。身边都是穿戴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子,她又是个漂亮的姑娘,稍一打扮,那绝对是鹤立鸡群。可她……我曾叫她买几件衣服,她说:再熬一两年就行了,那时我买,哥帮我买,只怕穿不过来哟!
她这次是给我送欠交的学费的。开学时,她只拿出一千六百元来,说是厂里几个月没发工资,要等货款回笼时补发。昨天,一补发,她就约我今天见面了。
赶到小饭店时,妹妹已在桌旁坐着了。她见到我,亲热地叫了声“哥”,就不再说话了。我见她神色有些凄然,就问她“出了什么事吗?”
她淡淡地笑了笑,说:“这几天加班,有些累。”说着,就递过了纸包着的一叠钱。
来时,因为寝室的人都在,我不便换内裤。那贴身的内裤有些粘,有些硬,弄得我浑身不自在,也就没再接她的话头,只问:菜准备好了吗?
今天的菜很丰盛,一碗红烧肉,一碟糖醋鱼,还有半只炖鸡。这比平时多了一倍的价不止。我本想说几句的,但看到妹妹那略有些失色的脸,也就把话咽下了。不知妹妹是不是太累了,她吃得不怎么香;我呢,还被那梦缠着,吃得也不香。但,菜还是被我俩吃完了,浪费是不属于穷人的。
和妹妹分手时,我叮嘱她“注意身体”之类的话,她只是点点头。我刚起步,身后就传来“哥!”的一声叫喊。我回头见妹妹还站在原地,直直地看着我,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我问:“有事吗?”她摇了摇头,一转身就走了。
我看着她走动时有些摇摆的身子,心里一紧,似乎有什么在暗示我。是什么呢?没什么吧?一切都正常呀,她好好的呀!我想,也许是我有点不正常吧?要不,怎会有那奇怪的梦?
回到寝室楼梯口,赵锦华在那堵住了我,说是要和我谈谈。我脑里有那个梦,心虚着呢,脸烫着呢。我一声不敢吭,勾着头,尾随着她,朝运动场的草坪走去……
四
赵锦华和我谈恋爱了。
那天,和赵锦华在草坪坐到深更,谈了许多不着边际的理想,倒也挺投缘的。送她到寝室楼梯口时,她冒了句“我爱你!”接着,她的唇在我嘴上飞快地啄了一下。当我回过神来,她早就闪进门里了。就这样,我恋爱了。我像被劫道的贼猛击一棍,晕了过去。醒来时,身边有了个漂亮的姑娘。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嘛!
虽说我一直向往着爱情,可在这根本就没准备爱的时候,爱情就突然降临了。这让我无可适从。我想和她认认真真地谈谈,私下里还构思了许多台词,可一见着她,我就心慌意乱,那些词都跑到爪哇国了。过后,我常责备自己,怎么就那么无能呢?连一句话都不敢说出口呢?反省后,我发觉自己内心渴望着爱情。只因为那源于贫穷的自卑心理作祟,不敢将爱锁向任何一个目标。她主动示爱,正迎合了我的心理。我太需要这爱了,反因为怕失去而不敢去爱。
在一个她心情极好的晚上,我鼓起勇气,问她为什么会爱上我。
她说:“所有的人都在乎我,追求我,你却看都不看我一眼,根本就无视我的存在。就凭这个,你就值得我爱!”
这都是些啥呀?我几时敢看不上她呢?我是看不起自己,不敢去爱呀!我不敢向她坦开心那是我的痛,掩都不及,怎会揭呢?于是,我婉转地说:“我值得你爱吗?你可能会后悔的呀!”
她头一扬,爽快地说:“怎么会呢?找个爱我的人容易,找个我爱的人难!爱一个人,就意味着付出,这才能体现爱的真谛、爱的伟大呀!”
我感动了,深深感动了,心潮澎湃,泪流满面……
城里人找了个乡下人,富小姐跟了个穷小子。消息传开,说啥话的人都有。我只好在教室、寝室里待着,一出门,背脊骨就凉嗖嗖的,哪怕没人指着。倒是同寝室的哥们仗义执言:学习好,人又帅,哪点比不上她!
我知道:他们人微言轻,因为他们和我一样,都是农家子弟。我知道:班上我成绩第一,相貌也第一,可这不争的事实,在农家那个事实下就没多少力量了。这年头,有权有钱是大爷!穷小子再有能耐,也是那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蹦来蹦去,能蹦出多大的天地?
其实,这些都不在我的心上。我有的是对这爱的恐惧心理,就像一个初次走钢丝绳的人,我在这爱情的钢丝绳上走得颤颤惊惊。
我爱她吗?真的不知道!这突然的爱,我只有接受与否的权利。拒绝?我连那“校草”都不敢爱,有什么本钱拒绝“班花”呢?何况,我心灵深处也企盼着爱情的呀!那么,接受?这哪是说句话就是了的事呀!哪天她脚一蹬,我那脆弱的心灵是经不起这伤害的,我能不清楚这一点吗?
促使我接受她的爱,不是自己,而是她的前男友。那人叫柴大宝,是体育系的大三学生。据说,他父亲是市里最大的房地产商。那天,他找上门狠狠地羞辱了我一番,“乡下穷小`子”这话没少过一百句。他怎么说都可以,可这是我心里的伤呀。这伤在我的心里结了大大的痂,沉重得让我在人前就没抬起过头。现在,他掀锅盖似的揭破了它,那血就喷了,热热的。就为了这血淋淋的五个字,我就要和赵锦华轰轰烈烈地爱一场。我怕啥?除了穷,我还有啥?
结果,我和柴大宝在宿舍楼前狠狠地打了一架。他个大,动作灵敏;我力沉,拳脚实在。这架打得货真价实,旗鼓相当,俩人浑身上下都红的红、紫的紫……引得观者如云,喊声如雷。大学生生活太个体化了,哪求得这番热闹?看猴戏来了,就没出来个人干涉一下。到保卫处来人带走我俩时,那尾随的队伍还有半里长……
走出保卫处门口时,柴大宝拍拍我的肩,说:“你,有种!交个朋友吧!”走出院门时,她扑向了我,双手捧着我的脸,炮制了精彩的一幕:吻遍了我面部的每一寸肌肤……
我们以这特殊的方式,公告了我们的爱情。
五
都说:爱人是痛苦的,被人爱是幸福的。可这话,在我这就倒了个。
如同一只被绳圈套着的猴子,任她牵来牵去,根本就不知下一只脚该落在哪里。我穷,可她说:“不要让我听到你嘴里冒出这个字,那是自甘下流的托词!”我要去打工挣生活费,她说:“费用我包了。用那时间,学习,学习,再学习!”还说:“进步,进步,再进步!你只有出人头地,才能证明我的选择!”……
她怎么了?伯乐相马,也要那马是千里马呀?我不是,我知道!充其量,我也只能是头驴,还是跛脚的。她容不得我辩解,说:“有志者,事竟成。你不立志,事业怎成!”
“我立志当联合国秘书长,行吗?”我嘀咕着。
“这话,该大声说!你怯怯地说,就没底气!”她瞪了我一眼,又开了窍,“你再学一门阿拉伯语吧。当秘书长没门,没准,能进联合国。”
我无言。我读英语,如读汉语,还阿拉伯呢?那乱舞舌尖嘟噜嘴的话,怎学?亏她也敢想!没准,我学会了,还跟着拉登在沙漠里骑骆驼呢!
至于生活费,她倒是兑现了,只是她总是分期给。给时,常问“还有吗?”我兜里有个十块八块,也说声“有”。有这话,她就不掏了,我就等下回吧,也不知这下回是三天,还是五天。在这期间,我只好找宿舍的人借,那滋味真难受呀!
我可绝不是靠女人养着的小白脸,也曾偷偷地出去打工。可是,这仅有的几次,没一次逃得过她的。她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说“没钱,干嘛不要?我没把你当外人,你怎就把我当外人呢?”还说“你真是扶不上墙的稀泥,只见着眼前的小钱,就看不到以后的大钱?”可我能说“手里的麻雀强过眼里的大雁”吗?我能开口“你每月给我三五百”吗?我穷,可丢不起那脸,更丢不起那人!
没奈何,我到厂里找妹妹。
那是个chu夜,天黑了,是那种灰蒙蒙的黑。见到妹妹时,她正要出门。昏暗的廊灯下,她一身时装,还描眉凃脸抹口红。见她如此装扮,想着一天粒米未下肚,我心底不由地涌起怒火。本想发作,但想着自己是有求于她,也就把这火压住,和她谈起了来意。
我说了和赵锦华恋爱的事,也说了为了学习而不能打工的事。甚至说到了她的家底,以及我毕业后,就能留城,就能沾她父亲的光,找个好工作,挣许多的钱……奇怪,这些念头从未在我脑海里出现过,此时竟走马灯似的一个个走了出来了。对此,我无法解释。也许,这是我的潜意识,也许这是为了解脱赵锦华而寻得理由?总之,说得有根有据的,连我自己都认为真的就是那么回事。
“妹妹,你帮帮哥,就一年多了。哥好了,你就好了。那时,你就不用打工了,就去读书考大学,哥供得起你!”
妹妹凄然地摇了摇头,说:“哥,我答应你。答应了,我就一定会做到!读书,我就不想了。”
我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的,没想到妹妹应得这么爽快,连忙说:“我怎么会嫌弃你了?你是我妹,是你牺牲了自己,供我读大学的。我以后再有能耐,也不会忘记你呀!”
“哥,你这话,妹可是记住了!”说着,她从枕头芯里掏出了四百元递给我,“哥,我有点累,想躺一下。你就回吧。我每月十号给你送钱去。”
我道了声“好好休息”,就走了。手里有了钱,那肚子就咕咕叫唤了,恨不得脚底生风了……
六
期末成绩公布了。考试时,我就感到没考好,但没想到会这么差:没一门课程成绩在前三名,总成绩更没进前十名。
我没看到成绩,是赵锦华来告诉我的。她说这些时,脸庞涨得通红,甚至于可说是恼羞成怒:“我瞎了眼,看错了人,就没看出你竟是个玩物丧志的人!”
没考好,我正懊悔着呢。没来由地挨她数落,我不免声高起来:“我怎么玩物丧志呢?我穷得饭都吃不饱,能玩啥物?”
“你玩我!”
“我玩你?”
“你玩弄我的感情!我对你寄以了多大的希望,你知道吗?你太叫我失望了!不,简直是绝望!”她晃动着那一头的散发,如一头怒吼的狮子。
“失望?绝望?我那含辛茹苦的父母,我那弃学打工的妹妹,是他们,而不是你!你的希望本来就是在无望上虚构的,我本来就不是你所希望的那块料!你失望啥?你绝望啥?”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敢如此地和她说这话;我也不知哪来的智慧,能如此地说出这水平的话。考完试后,我就反省自己。没学好,考砸了,原因就在她。这不是推诿,而是事实。如同你在吃饭,旁边有个人眼睁睁地盯住你,评判着你每一个嚼咽的动作,指出每一口食物的意义所在,那饭能吃好吃香吗?
看着她气得煞白的脸,我心里是阵阵地疼,但我强忍着。我知道她这么优秀的女孩子,将爱施舍给了我这个穷小子,对她来说,是多么的不易!可我更清楚,这施舍的爱,对她、对我,都是灾难!不能改变,那么就让它消失吧!
她恨恨地盯着我,许久,许久……末了,一扭头,走了。那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是敲击我心房的鼓点,越弱越沉重。我的泪流了,静静的,冷冷的……
七
赵锦华一去就不回头,都九十三天了。我痛苦着,毕竟是我的初恋,毕竟还有那美好的在脑中时时涌现。我不指望旧梦重圆,因为那本身就是个梦,青春期的梦,离现实遥不可及。我只想,我们能坐下来,好好交流,让梦的美好常驻我们脑海的深处,而不是噩梦伤心。
柴大宝来了。他倒不是来看笑话的,而是同病相怜吧。自从那次架后,我们就成了不亲不密的朋友,偶尔也在一起聊聊,也能寻到一些共同点。
上次,为了那被动的爱,我曾找过他,将我的苦闷一古脑抖给了他。他听了,直笑。他说自己除了钱,啥都没有;他说我除了没钱,啥都有。假如,二夫事一妇,那么赵锦华或许是最幸福的女人。可惜,《婚姻法》不允许。他还说不论他还是我,都不会得到赵锦华的爱,因为她太理想主义了,而我俩现实得没有理想。
当时,我就不苟同他的话,也没驳他。想来,他这次来,是为了应证这一点的吧?
我还是小家子气了点。他进来后,根本就不提这事,拉起我就走,说是喝酒去,一醉消万愁。我从没喝过酒,因为家贫。但我知道,愁的人常喝酒,有消愁的,也有不消的。试试吧,消不消的还在其后,要的是那个“喝”字。长这么大了,也算是个男子汉了,没喝过酒,说出去只会招人笑话。再说,他拉着我,这面子也得给呀!
酒,不好喝。入嘴苦苦的,下喉辣辣的,可胃烧得热热的,那浑身就如即将燃着的柴,燥极了。我喝,一口就是一小杯,柴大宝也是。他见我一脸通红,劝我少喝些。这有啥?不就是辣水吗?我还真不怕醉,照喝。醉了,或许真的能消万愁呢!
说好了不提赵锦华的,可酒一喝多了,就忘了……
“你呀,冤死了!”柴大宝抹去了嘴角的酒珠,“说起来,也闹了场恋爱,得到啥了?也就碰了碰唇,还轻轻的!”
我气愤难忍,脱口而出:“你也好不到哪去,还不是被蹬了!”
“总比你强!除了那事,啥都尝了。”他又抹了抹嘴,“别说,她还真不赖,该挺的都挺,该翘的就翘,那身子白得晃眼,见了就……”
“别说了,烦不烦呀!”我没吃着葡萄,自然腻味他说葡萄甜。
柴大宝叹了口气:“其实,有啥呢?女人还不都是那么回事!脱光了,都是那一身肉。等喝完了,我带你去开开荤。尝了,你就啥都不放心上了!”
我虽说喝得糊里糊涂的,但还知他说的是啥事。心里是又渴望,又排斥,一时也不知如何回他。
他见我默不作声,就说:“别想钱的事,我包了!”
“你也太小看人了吧?这钱,你出,我还做人嘛?”我一急,将杯里的残酒一饮而尽,“走,说去就去!”
八
出租车载着我俩在北郊的一间按摩店前停下了。这路,我有印象,是通向妹妹厂里的路。我问柴大宝为何要跑这么远,他说是这里的女孩子条件好,价不贵;而且,远了不怕熟人知道。
店里,只有一位姑娘闲着,长得不错,有那么六七分的姿色。柴大宝推我先去,说他再等等。我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又怕他说临阵脱逃,也就一咬牙,跟那姑娘走了。
姑娘领我进了一间只摆了张单人床的小房间,三下五除二,就光溜溜地躺下了。我可是第一次见着成熟女子的身体,那热血上涌,酒力就发挥作用了,眼前是一片模糊,更不知自己该怎么办!只有木木地任由她解衣脱裤,任她替我戴上安全套。
此时的我,沉淀了一生的性意识一下了爆发了,若猛虎扑羊,扑向了她。可急促间,一切都是徒劳的,连方位都没法弄正,还是在她手的牵引下,才进入。而随着这一下,就泄了。这怪谁呢?谁叫我是初生牛犊,还有那姑娘从头到尾的无病呻吟,弄得我连咋回事都不明白,就掏出了一百元,交代了童子身。
我在店里喝着茶水,等着柴大宝。这家伙肯定是轻车熟径,正在那乐不思蜀呢。都一个钟头了,还不露面。正在我等得不耐烦时,他的声音从转角处传来,还有个女子的声音。怎么,这女子的声音这么熟悉?
柴大宝走出来了,身边女子……妹妹,我的妹妹!正和他一路打情骂俏地走了出来。而当她和我目光一触间,我们都电击雷劈般的傻了!
我疯了般地夺门而出……
柴大宝追上了我,一把扯住了我,连问“怎么了?”结果,我重重的一拳落在他脸的正中,来了个清的清、浊的浊。
“你疯了?你为什么打我?”他从地上跃起,摆出了决斗的架势式。
我是疯了,我能不疯吗?我声嘶力竭地喊着:“那是我妹妹!你,你……”我感到喉咙里有一丝咸咸的东西涌出,那该是血吧?我咽下了。
柴大宝端起的手,一下子垂下了:“我,我不知道,不知道她是你……你打吧,只要你……你打呀!你怎么不打呢?打啊,狠狠地打啊!……”
我能打吗?打他有啥用?要打,也只有打自己的份。可是,打自己又有啥用?
天呀,这是怎么个事呀!报应!我用妹妹卖身子的钱去嫖女人,这只能用冥冥之中,自有报应来解答了。
我一头朝墙上撞去……
九
醒来时,眼前是一片惨白,头阵阵地疼痛,痛得我眼泪蒙住了视线。浓密的来苏水味儿,告诉我:这是医院。
在肉体的疼痛中,慢慢地醒来;那精神上的痛苦,就一涌而来。我想起了来此以前,还有那以前的以前:小饭馆妹妹递上那欠交的学费;宿舍门口她一身时装、描眉凃脸抹口红的装扮,还有那“哥好了,只要不嫌弃我,我就知足了”的话语……一切,我都该知晓,可我连警觉都没有!我懊悔呀!
妹妹?我想到了妹妹,就挺身了。这时候,伏在床边睡着的柴大宝醒了,他急忙拦住了我:“别动,你不能动!有啥事,只管说,我做!”
“妹妹!”我吃力地吐出这两字。
“她才走。她没事,还给你留下了纸条。”他说着,就从枕边拿了张纸给我。
我撑着眼皮,那布满血丝的眼,费力地看着这纸上的字,字也变得血红血红的:
哥哥:
从你同学这里,知道了你的情况。是我做了下贱的事,害得哥哥这样……我只求哥哥不再这样。你是家里的希望,你完了,家也就完了!
我做这事,真的是迫不得已。那时,厂里发不出钱,我上哪去找你的学费呢?爸爸为了找些饭钱给你,上山砍柴去卖,为了多找些,就挑多了些。结果,摔断了腿。家里怕你退学,也就没敢告诉你。你上学要钱,爸爸治伤要钱,那么多钱,我上哪去找呀?我把自己的第一次卖了,也就只得了五千块钱。这解了急,救不了难呀!反正,身子破了,人贱了,我只好走这条路了……
哥哥,你告诉我找着了女朋友,可以留在城市了,以后好了。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呀!我觉得自己怎么样,都值了!可现在,你……不管怎么样,你都该读完书,读好书。只有这样,才不枉家里对你的期盼呀!
哥哥,我不再做那事了,你也别想啥了,就读好书吧!你的同学说了,在困难时,他会帮的。到你毕业了,凭自己的知识,凭自己的能力,能找到好工作的。我那时就回家,陪爸妈。
哥哥,你说过的话,妹可是记住了的呀!
妹妹
我的泪在流,我的血在流。我请柴大宝打电话叫妹妹来,他看了看我,出去了。我想,妹妹来了,我就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我会对她说“你是最好的妹妹”,我会对她说“哥答应你的,哥一定会兑现”,我会对她说“穷,是过去,也许还是现在,但绝不是以后,更不是永远!”我会对她说…··
望着门外的眼睛,在焦急地盼着妹妹的身影。人,来了,那是个熟悉的身影。可那不是妹妹,是赵锦华……
-全文完-
▷ 进入牛尾帚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