舂陵是个古郡,在秦的风尘里出来,落进浩渺的湘南山地。
舂陵,在阳明山和九疑山的对视里,在莽莽山林里,人们郭衣百结,垒起了城墙。
一千八百多年前,汉武帝封长沙定王之子刘买为舂陵侯。而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更遥远的强秦或商周。当时的湘南,虽有舜帝教化,仍是偏远。而一个蛮荒之地,却迎来了大汉皇族,四山围合的潮湿之地,竖起的是勃勃雄心。西汉齐武王刘伯升带领七八千舂陵子弟起事,与王莽争斗,所部成为刘秀义军之中坚。舂陵因此,而成为历史长河中一个抹不去的名词。后虽被畏惧生死的刘仁迁至南阳之白水乡,但故事已经在这片山地写下,而至今仍四处可见的汉墓,从另一个侧面,证实这里曾经的兴旺发达。
湘南的崇山峻岭,湘南的千山万水,或许令先人当年受尽折磨。前面是九疑山,虽有一天漫卷的白云,有潇水舂水合击的节拍,北有阳明山作为靠山,能听到古寺的钟声,这里的黎民百姓、大众苍生满怀信心,勾勒出舂陵城的蓝图。舂陵侯带来的,是绝望,和绝望之中的振作。巨大的生存压力和闭塞的交通,人迹罕见的偏僻,令他心灰意冷。而不屈的舂陵的子民,他们已经无路可走,除了团结一心,除了垒起城墙,除了开荒垦地,生命会随时如一朵山花,在瞬间里凋亡。
汉元帝初元四年,舂陵侯终究耐不住潮湿和疾苦,舍故地而去,留下舂陵古城,和一个历史的舂陵的名。
舂陵子弟在这里分支各处,依山伴水,刀耕火种,结庐而居,繁衍生息,而使舂陵成为湘南重镇,柳宗元来过这里,元结心系过这里,骆宾王关注过这里。在历史的烟波里,为这里留下了一堆文化薪火,从秦至汉,从汉至唐,代代相传。历史的手抹去了历史的血迹,而新的历史敞开的,是一件黑色大氅,又带来了血雨腥风。经过汉唐文化洗礼的舂陵,其风骨与中华民族的传统一脉相传。男男女女,都有一身铮铮铁骨。
柏忍,1898年生在舂陵,1929年死在舂陵。她,是这块土地上一个巨大的疼痛,用生命开垦了另一块历史蛮荒。1922年,她随夫家迁居长沙。冲破重重阻力,参加反帝反封建的斗争,并因此于1924年初离婚。1927年春,加入中国共[chan*]党。4月,当选为县农协委员,负责清理逆产,取缔娼妓等工作。因被国民党省、县当局列为“女共首领”悬赏通缉,在平乐被捕。被国民党政府割去左耳右乳,宁死不屈。在英烈中,她毫不起眼,在舂陵故地,却成为一个传奇。一如当年的舂陵军,东奔西突,只为国家,只为天下的安宁,生命,只是舂水洪流中的一个水花,只要灵魂活着,就会有希望延续。
舂陵古城湮灭了,而不灭的是为家为国的精神。
民国,舂陵有了个新名字:北屏镇。宁远北部的屏障。
解放后,又改作柏家坪镇,沿用至今。
原来有名的北屏中学散去,今有舂陵中学呼应。
“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公元一九五八年,舂陵附近茂密的森林被剃头,却没有炼出一炉钢水。人间无比的苍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受到了极大的考验。
现今的柏家坪镇,是一个跟清水桥、永安齐名的湘南小镇。
做为永州盐道的一个重要节点,入柏家坪,有一古亭,出柏家坪,有一古亭,两亭立于大道边,相隔约三里,可以遥想当年古道风貌。而这一切已被建设毁去,不留片瓦,只给当年路过的人,留一个回忆,一句骂声。谁也看不清未来,但我们有辉煌的历史见证,这里,该为后人留怎样的一个舂陵,才能令人想起“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精神?
文革之后,舂陵侯墓被盗,只剩下一个空壳。
十里长亭已经破败,湘南的人文风景一路凋零。
舂陵旧貌已经消失,凭悼的地方,只有舂陵侯墓的一块石碑。
这里,听不见舂水的涛响,这里只有喧哗的人声,在争斤夺两。
进入柏家村,透过那些厚实的青砖院墙,才能触摸到历史的一些神经。尤其是那石桥,河堤的规整的青石,以及高高的飞檐翘角,它们所勾画的,才是舂陵古镇的风致。而周边新建的房屋,却如一垛一垛历史的墙,让人无法呼吸。
这里是宁远北部最大的一个盆地,舂陵故城曾是湘南最早的城池,在历史里与永州、道州比肩。而今古城的院落,像一池浮萍,在过去和未来里飘荡,寻找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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