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正常,也很平常,2006年12月31号,我要值班,时间:当日晚6点次晨8点。在一年365日天天需要值班,永远没有节假日的医院,这种特殊日子的班,谁摊上算谁的,根本无需怨人尤天。于是准时赶到科室,很平静的换好隔离衣,心平气和的交接班。日班医生特别交代,18床和30床还是老样子,但还算稳定。他抬腕看看表,开玩笑说:“现在是18点20分,还有五个多小时就到0点了,估计到明年应该没问题吧”。
18床是个约30岁的小伙子,吸毒,昏倒在马路边,被路人送来的。多脏器衰竭,基本24小时处于浅昏迷状态。已经入院20多天,不知道他的身份、职业、住址、家庭情况。30床是个66岁的老太太,中学教师,60年代初的归国华侨,子[gong]癌宫体全切手术后全身广泛性转移。现在症状是全身疼痛,只能靠吗啡止痛。小伙子无声无息的躺在那里,身上缠着各种管子维持生命。看着他,你才会真正感到什么叫“气若游丝”。生命就像一条线,随时都可能随风飘逝。青春、未来、朝气、灿烂、蓬勃……所有这些与这个年龄有关的美好的词语,都与他无关。他可能有过美好的过去,亲情、爱情、事业、前途…··但现在的他,一无所有!他就那样躺着,静静的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30床是医生、护士都喜欢的一个老太太,风韵犹存,极其爱美。入院时带着三个大包,一包书,一包化妆品,还有一包零食!让我们瞠目结舌。她常常请我们吃她指名让家人源源不断供应的小食品,剧痛过后一定会擦去冷汗,小心地搬出她的那些瓶瓶罐罐,一丝不苟地描眉画眼涂口红,那严肃的样子仿佛在进行一项重要的仪式。她还会经常给我们灌输她的美容经验,指导护士们去某地买某牌子的化妆品。她的家人像宠孩子一样宠她,也经常会有她的学生来看她,老的小的,一来一大帮,不赶不走。一大群人围着她,说说笑笑,闹的病房像个集市。住了这么久,没听她哭过,疼到昏迷也没叫过,请护士打针时会很不好意思,好像麻烦了别人很过意不去。不痛的时候,她就静静的看书。我们常常私下替她惋惜,感叹命运的不公。这是个多么热爱生命的老人啊!活着就好好生活,留不住了就随它而去,那么豁达、辽阔的人生!她吃过很多苦,但她笑着说她从没恨过,现在她爱过的都对她好,伤过她的都尽力补偿她,所以她一生没什么遗憾,唯一要求是希望不要死的太难看,因为“我是资产阶级臭小姐啊!”她调皮的吐吐舌头。我提前祝她新年快乐,她高兴的说:“我一定会活过今年的,谢谢医生”。
当“医生,快,18床!”的紧急呼叫铃将我从新年的梦中惊醒时,是5点40分。冲刺到病床,只见心电图曲线已极度紊乱。注射、电除颤、胸外按压……整整半个多小时,我们看着监护仪上那个美丽的亮点渐渐消失,最终成为一条直线……都说医生是救死扶伤,实际上只有我们才深切地知道面对生命时的无知与无奈,许多时候,那种无能为力的悲哀会让我们很长时间缓不过劲来。回到办公室,护士的呼叫又在走廊里响起“医生,快看看30床怎么了!”三步两步过去。不用再检查,我们都明白,她去了,在2007年的第一天!像舞台上最后的谢幕,一个华丽的转身,永远的走了。她一定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所以脸上才会那么、那么的平静与安详!而且那么、那么的圣洁与美丽!
忽然隔壁传来一阵呱呱的啼哭,接着就是人声鼎沸的喧哗。那是产科迎来了今年第一个婴儿新年宝宝!生命啊,有的去,有的来,去去来来,像一种轮回。走出病房大楼,新年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路边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肃穆地站着,抱着一个大大的募捐箱,上面写着“请救救我们的同学”,原来是为一个患白血病的女孩,才20岁,鲜花一样的生命啊!我搜遍身上所有的口袋,将那些零钱一股脑儿塞了进去……
任何人的生命原本都是阳光一般灿烂的,即便是卑微的生命,也有他存在的价值,没有人可以轻视自己的生命,即使你活的太累,或者实在无聊,但你的生命依然会给你的亲人、朋友,甚至和你毫无关联的人带来阳光。
-全文完-
▷ 进入荒原不留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