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童年，月好过年难过

“文革”开始的第二年，一个不受欢迎的女婴降生在一个贫穷、落后、愚昧的小山村。解放近20年的新中国，破四旧、立四新，怎么也破不出重男轻女的生育观念，我妈生我的时候是第二个女孩子，所以就被父亲、爷爷、奶奶等一干亲人所嫌弃，我奶奶给我取的小名就叫做“弃女儿”，乡亲父老们叫我“弃娃儿”十几多年，直到我上了大学了。唯一视我如宝贝儿的就是母亲了。

妈妈在我幼小的思维观念里灌注了：月好过，年难过。这种观念是母亲幼年出生在贫雇农（母亲嘴里念叨的是贫“哭”农）的家庭，每年过年了地主要上门讨债，我的外爷要被逮征兵。旧社会的劳苦大众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日子是度日如年，月难过，年更难过。

妈妈嫁到我们家，生育了三个女儿，被村子里的人耻笑，说什么没有儿子的人就是“孤老儿”，听说生我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帮助接生，是妈妈奔死奔活地捡起了我，遭人比鸡骂狗地骂，猪、狗、鸡都会生育雄性动物，就是她不会。愚昧的人们用唾液淹没着我的妈妈，妈妈走路也不敢抬头了。尤其是过年了，会有很多讲究的，团年饭，女的只能在灶们儿口吃，不准入席；女的不能给老辈子上坟烧纸，会玷污了神灵；女的不能给长辈叩头拜年，是大不敬；女的不能对父母养老送终；女的出嫁了不能回家过年，女儿回娘家过年要坐在大磨盘上吃饭……

没有生育儿子的母亲抬不起头来，总是感觉比别人矮一大截。我的童年，对过年的印象，有一些愤世嫉俗的气概：我常常豪气冲天地向母亲保证―――我就是男人，我长大了哪怕是讨米要饭也要先让您吃，我每年都要回家过年，我要让那些有儿子的曾经用唾液淹没我母亲的人看看，这是什么世道，谁说女子不如男！谁敢让我吃团年饭坐磨盘！

二　回家过年，欠下婆家十几年内疚

我的父母没有儿子，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让他们生活的没有遗憾，过上幸福的晚年。所以在选择掌柜的、当家的的时候第一个条件就是我必须赡养我的父母，那个不假思索地答应了的人就成了我老公，为了践行他的诺言，陪伴我赡养父母近２０年，让我对婆家愧疚了十几年。

我结婚的头几年，那时候有姐姐支撑着娘家，我很少顾及，有姐姐一家陪着父母过年，我坦坦然然地随意哪里过年都成，姐姐给家里买的年货样样齐全，那些年我的妈妈才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感觉到咱中国人是真的解放了。那时候的母亲才５０几岁，姐姐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姐姐对妈妈知寒知暖，妈妈是我们姊妹三人的天，是姐姐给妈妈撑起了一片蓝天。

有一天那个叫人可恨的姐夫说姐姐去了，姐姐好好的，怎么会去了呢，到哪里去了，我妈妈听到后第一反应是到哪里打工去了吗？我的第一反应是：给妈妈跪下，求妈妈坚强！妈妈是我们还有两姊妹的天啊，您怎么可以去找寻姐姐呢？妈妈看到我们姊妹俩儿长跪不起，擦去我们的泪水，站起来了，她没有了泪水，因为她生育我和妹妹的时候在月子里流干了泪水，她的泪腺已经是一条干枯的河。可是妈妈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快过年了，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到哪里去了，过年了也不知道回家。每年的腊月就跑到前面那个小山口，观望着东南方，那年的正月，姐姐就是到了那个方向，太阳回家过年了，月亮也回家过年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期盼着她的小棉袄回家过年。

姐姐去了，一去不回来了。

年年过年，我带着孩子，携着老公，回家过年。

老家交通不便，信息闭塞，为了让老人老有所乐，老公驮回了电视，驮天锅；置办的年货是买了衣服，买糖果；砍了柴禾，挑煤球；打扫了扬尘，磨豆腐，包饺子，做汤圆，样样是能手；大年三十夜陪着数岁到天明……

十几年来，感恩与老公赡养我的父母，谁说女婿半个儿，我妈的女婿就是比儿强三分。妈妈经常内疚地说：“我那亲家该骂我了，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啊”。起码有十三年过年没有陪公公、婆婆吃团年饭，数岁，包饺子，那种愧疚啊，无法用语言表达。

三２００８，婆家妈，娘家妈，过年我们都回家

２００２年，老公把我父母接到离我很近的地方租住别人的房子一年多，无奈父母舍不得老家，他们背着我们又搬了回去，老屋情结解不开啊。多灾多乱的妈妈，在搬回去的第二年夏季得了脑血栓、偏瘫，那一方天空塌陷了，我只有一个信念：要医好她，减轻她的痛苦！经过治疗妈妈可以用拐杖支撑着挪动脚步了，只要听说有什么药可以医治脑血栓，我会不遗余力地买下，坚持了两年时间，坚强的妈妈每天锻炼，脸上有了点儿颜色了。妈妈却心疼地说：“把我保养着有什么用啊，你们克苦自己，把钱都花在我身上不值得啊”。说着这话的时候，眼睛没有神，我怕极了，就像那年她说要去寻找姐姐时的眼神一个样。

不幸的是２００６年妈妈摔了两次跤，第一次把左腿髋骨摔成了粉碎性骨折，经过保守治疗有所好转；不到三个月的时候摔了第二次，把左腿直骨头完全摔断了，妈妈不吃不喝也不叫喊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拒绝治疗，后来强行地弄到中医院接上了骨头，从此后妈妈再也不能站立起来了，拐杖也成了多余的。

老公说：“租住别人的房子老人不习惯，买一套房子让他们住吧，在苦不能苦老人”。老爸说，“我要住楼房”。经过努力，在离我们不远去买了一套房子，他们住在自己的房子里，不能站立的妈妈脸上露出了笑容，“我有生之年还可以住上楼房啊，楼房没有老鼠，不冷…··”。这不，今天给妈妈买了新衣服，妈说：“你们这样孝顺我，我怎么舍得死呢！”七十多岁的老妈电话里嘱咐着妹妹：“今年雪灾路不通，你们就别回家，我尽管不能动，有你们孝心我、记挂着，现在的月好过，年更好过！”

婆家妈也老了，他们的大度宽容，已经让我内疚了十几年了，娘家妈需要照顾，婆家妈同样也需要照顾啊。今年我们协商着，高高兴兴过大年，婆家妈，娘家妈，我们都回家，置办年货还是跟往年一样的两份儿，当然没有我们自己的，婆家一份儿，娘家一份儿。三十团年，早晨在娘家，中午回婆家，娘家习惯也是中午，风俗习惯可以改嘛。不就是累点儿吗？快乐快乐中国年，大家高兴就好，再苦再累也心甘。

婆家妈，娘家妈，２００８，祝福您们安康，快乐！只要您们健在，我们年年有家回，年年过年都回家。

写于2008年1月31日农历腊月24日晚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8-2-1 0:42:53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