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上网了。”

百里幽香在床上一边与女儿芸儿逗着玩，一边这样想着，这么久以来这几乎已经成了她每天晚上必修的功课。虽然她天天布置作业给她的学生们，但这又是谁布置给她的作业呢？

老公吗？似乎是，又似乎不是。如果不是芸儿，就是她自己。

芸儿刚上幼儿园，圆嘟嘟的脸蛋像极了她爸爸，她看见妈妈走向电脑桌，便嚷嚷起来：“我要爸爸，我要见爸爸。”

结果迟钝的电脑还没有运行，黑乎乎的话筒已被芸儿拽了下来，两条小腿还蹬呀蹬地要爬上妈妈的大腿。是啊，这话筒与摄像头，是芸儿两岁生日那天买的，当她与千里之外的爸爸在电脑里见面通话时，她粉嫩的小脸笑得多么灿烂！

那一刻，百里幽香是甜蜜和幸福的。而近来，芸儿的爸爸已经很久没有在电脑上露面了吧？

芸儿用两只小手狠命地敲着键盘，似乎这样可以快点见到爸爸。对话框上即刻出现了一连串的外星文。

跟昨天一样，她爸爸的头像依然是黑的，今天不能再让芸儿失望了，百里幽香于是拨起了老公的电话。

“我有事在忙。”电话那头传来了不耐烦的声音。

“可芸儿已经很久没见到你了。”

“我说了在忙，带芸儿睡觉去吧。”

看看桌面的钟，才8点，好像她应该吃饱饭就睡。

“妈，带芸儿睡觉吧。”百里幽香对客厅里的妈妈叫，这是她爸爸的命令！

外婆闻声进来，抱走死活不肯松开话筒的外甥女。

“我不要睡觉，我要爸爸，我要爸爸……呜……”哭声进了外婆的房间。

如以往一样，百里幽香没有下线，她不晓得她这样等下去老公会不会在忙完事之后与她在网上说两句。

“你寂寞吗？”

“你喜欢一y*情吗？”

结果只等来了一个个无聊男人发来的对话。

对生活单调得只懂得上班回家的百里幽香来说，她不是不知道网络的复杂与此类人物的存在，只是没想到原来这么普及。

正如她的姓名“百里幽香”，她是那样的脱俗，脱俗到老公看到她姣好的容貌就一眼认定了她；她是那样的悠然，悠然到她根本不费什么事就拥有了很好的工作、房子与车子，当然，这是拜她老公所赐。

与网上那些杂七杂八的男人比起来，她庆幸自己嫁了一个好老公。她爱他，所以她不寂寞。

“你老公长年驻外，你不怕他有外遇吗？”这是同事常问她的问题。

“我对自己有信心。”她也是常常这样回答的。

众所周知，百里幽香的身材是学校女教师中的“梦露”，脸蛋却是少有的中国古典美女，就凭这两点，她足以如此自信。

“听说，有一些外驻人员集体嫖妓。”不记得是谁曾这样说过。

百里幽香不相信这句话是出于一名人民教师之口，更不会相信这种事情与一群高级知识分子及企业精英沾边。

她老公也曾说过要她辞去教师的工作跟他去北京，但百里幽香不想放弃自己的事业，不想离开自己的家乡与亲人。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她始终相信这句至爱名言。

道听途说罢了！

不知不觉，她与一个名叫“鸭子”的网友聊了起来。刚开始她还觉得他的网名很有趣，当她问他为什么叫鸭子时，他的回答让她怔住了。

“因为鸭子是我的职业。”

百里幽香知道，自己又遇上了一个非一般的网民，于是便转移话题准备撤退。

“你很会开玩笑，我有事要下了。”

而鸭子却发来一句：“不是开玩笑，是真的！我现在正愁找不到客人，你帮我找吧，我可以给你回扣。求求你，我现在急需钱。”

她不想搭理他，他又发来一句：“我要供我的弟弟读大学，过年开学就要一万多元的学费。”

说到学费，百里幽香想起了她的学生，于是与他聊起来。

“你父母没有钱吗？”

“我妈在我六岁的时候就抛弃我们父子三人嫁给了别人。我父亲辛辛苦苦养大我们兄弟俩，我大学毕业那年他却病倒了，弟弟读书的费用就落在了我的肩上。”

“你妈妈有义务帮你们交学费呀。”

“开始是她不肯，后来是我不要。我恨她！”

“但她毕竟是你妈，血浓于水呀。”

“我不想再谈她！”

“你弟弟知道你干这一行吗?”

“不知道。”

“你既然大学毕业了，可以谋一个高薪一点的职业，为什么要当鸭子呢。”

“我现在在一家企业做电脑技术人员，但薪水不高，不瞒你说，我干这一行，主要是因为我的女朋友。”

“她是谁？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大学同学，我大二就与她同居了。当时，我利用自己的技术与一位朋友合办了一个网络公司，赚了不少钱，为她买了一套房子，并接她有病的爸爸过来住。为了治她爸爸的病，几乎花完了我所有的钱，以至于后来不得不退出公司。三年后她爸爸不治身亡，她却告诉我，她爱上了我的另一个大学同学……我没有要回为她父亲治病的钱，也没有要回那套房子，只身离开了那座城市……”

百里幽香想，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都那么绝情绝义，先是妈妈后是女朋友，怎么不让他对女人丧失信心呢？于是乎一名鸭子就这样诞生了。

“帮我介绍顾客吧，你的同事、朋友都行。”他又催。

“我的朋友中没有富婆，我的同事一来没有钱，二来也不会这么做！”

“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价格可以少一点啊。”

“一次是多少？”

“两千元到五千元不等，你介绍来的，可以一千五。”

“你与那些有钱的老女人做爱，不觉得恶心吗？”

“不会，因为一般这样的女人，都保养得相当好。而且她们迷恋的是我的身体，我一次最长可以做三个钟头……”

百里幽香本来是想骂他的，没想到他反而津津乐道，网络就是这么一个古怪的平台，可以让两个互不认识的人把性摆在桌面说。

从那以后，只要是百里幽香上线，鸭子都会过来与她聊几句，当他问及她的情况，她觉得没有必要隐瞒，便照直说。有一次，他突然问她：

“你一定很美，我能感觉得到。你老公长年不在家，你要是有性需要怎么办？”

要说一个健康美丽的成熟女人没有性要求，那是假的，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有时她甚至有过与老公在视频里亲热的念头，但那毕竟不是她想要的。她只好尽量避免与人谈及这个话题，避免看到煽情的小说或电视，多看一些清心寡欲的诗歌散文，但这些，她岂能跟一个鸭子讲？

鸭子见她不回答，就接通了视频，百里幽香想了想，点击接受，但盖着镜头。

她看到了他，他却看到一片漆黑。

让百里幽香想不到的是，她看到的，不是他的脸，而是挺拔裸露的下身！

他是想唤起她的性致吗？那一刻，让百里幽香想起了《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查泰莱夫人赤身luo体在森林的草丛中飞奔，与看林人米尔斯频频偷情、甚至想抛弃瘫痪不能人道的丈夫与他厮守终生了。性，也许就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无法禁锢的原始本能。

可百里幽香，毕竟是一名传统的中国女性，她更相信自己的意志与忠贞的爱情。她甚至不想多看一眼那个镜头，她只当他是她班上一个调皮的孩子。

“喜欢吗？我可以免费为你服务。”他一边用手玩弄，一边发来一句话。

“我不需要，不过，我想送你一句话……”

“什么话？”

“人可以没有钱、没有家、没有爱情，甚至可以不读大学，但不能没有尊严！”

对方沉默了许久，忽然窗口关掉了，头像也黑了下来……

从此，好长一段时间，再也看不到鸭子上线，百里幽香也没放在心上。

快元旦了，百里幽香给所有的朋友网友发去祝愿，当然也包括那个鸭子，却发现，他的网名改成了“子d”。

这一天，子d突然上线了，他问她：“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百里幽香左想右想，也想不出她对他好在哪里。

“没有人把我当朋友，只有你。尽管现在我已经不干这一行了。”

原来是因为收到她的祝愿呀。

“真的?太好了！怪不得你改了网名。”不过听他说他不干了，她反倒担心起来：“那你弟弟的学费怎么办?”

“我会想办法的。你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人，我可以叫你一声姐吗?”

“可以。”

“姐，我看了你看空间的诗，写的很好，也模仿着写了一首，发给你看看好吗?”

“好啊。”

能够让他浪子回头，百里幽香觉得比看到她班上任何一个学生进步都高兴……

这时候，她的老公上线了，她不停的对他问寒问暖，已无心看鸭子的诗歌。

她老公说，今年不回家过年了。百里幽香问他为什么，他却不回答。

要说是今年天气特别寒冷，路面结冰，春运紧张，百里幽香也许还可以接受，可他，好像根本不想说理由，与他往年迫切想回家的语气判若两人。

最后，她问急了，他才支吾着说了一句：“幽香……我们……我们离婚吧。”

好比一个晴天霹雳，在百里幽香的耳畔轰响，她怎么也不相信，这句话是老公对她说的。从结婚到现在，他总是以能娶到她这样美貌与品德兼优的老婆为荣。她更是天天在家上服侍老人,下教育子女，温柔贤能，勤俭持家，她绝对想不到自己会与“离婚”两个字沾边。

老公的头像黑了，打他电话，关了……怪不得这段时间他对家里的事，很少问及，甚至连芸儿都不想见……百里幽香忍不住，泪如泉下……

“你老公长年驻外，你不怕他有外遇吗？”想起了同事的话。

现在，她还对自己有信心吗？

任由qq这样挂着，她已忘记了时间……

“姐，你还没睡吗?”原来鸭子也没下线。

她无语……

“姐，你怎么了?”

她还是无语……

“发生什么事了?”他一连问了好多句，显然很着急。

“一定有什么事，你从不挂q这么晚的，告诉我！不然我不放心！”

无奈，她只好发了三个字：“我哭了……”

这样一来，他更着急了，非要她给他电话号码，听到她的声音，他才肯罢休。

“姐，你住在哪儿?我过去看你。”

“不，我现在谁都不想见。”

“那，跟我说说……”

这一夜，两人的qq一直挂到天亮……

还有一个星期就放假了，百里幽香不知道这段时间自己是怎样熬过来，连她的朋友同事都发现了她眼眸里无言的忧伤。

晚上上网，一个网友都不在线，忽然觉得自己好空虚，鸭子也有一个星期不上线了吧？突然有点想念他。

11点半，该睡觉了，却发现他的头像亮了。

“你去哪了？”她问。

“去南宁。”

“出差吗？“

“去见我的老顾客。”

“你不是说不干这一行了吗？”

“可我需要性！我没有刻意去找客人。”

“你让我很失望！你应该找个女朋友，好好过日子。”

“我也想呀，我谈过两三个女朋友，最终她们都因为知道我干过这一行而离开了我。”

百里幽香无言以对，良家女子对他避而远之是正常不过的。纵观天下的妓女史，有多少不是演绎着一出出的悲剧呢？茶花女与娜娜是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妓女，可下场都一样悲惨。中国的杜十娘，更是含恨投江自尽，让人潸然落泪。妓男的命运，何尝不是如此？

“包括你，也不敢公开与我见面，不是吗？哪怕是以一个普通朋友的身份……对不起，我心情不好，你还好吗？”

确实，让她公开自己有一个当过鸭子的网友，她办不到。可她，还是可以让他见她一面的，免得他那妓男的劣根性又跳出来再去重操旧业。

“这样吧，明天是星期六，我的一位好友带她的儿子去打羽毛球，邀请我与芸儿一起去，你也来吧。”

“真的？谢谢！我一定到……”

第二天，百里幽香在球馆见到了他。他的脸稍长，鼻子肉高厚，眼睛不大，眼神与身态比一般男人谦卑，不时低着头，除了年轻看不到有多帅气。如果不知道他的底细，只会觉得他有点腼腆。而百里幽香在他面前，却落落大方。

他带来了满满一篮的饮料与水果。

“其实，你不必破费买这么多东西来，我们都拿有来。”

“这是给孩子们的，这是芸儿吗？长得像妈妈一样漂亮。来，叔叔教你打球……”

听着芸儿咯咯的笑声，百里幽香欣慰地一笑……

临走，他抢着买单，出得门口，他问：“你和你老公的事情怎么样了？”

百里幽香忽然看着他的眼睛，问：“你是男人，你告诉我，男人是不是认为性在婚姻中很重要？”

他想了想，点了点头说：“我想是的。”

“谢谢！下星期就放假了，我准备去北京，去挽留我的婚姻。如果有必要，我可能不回来了。我想通了，只要幸福，去哪里教书都一样。”

“你是个好女人，好妻子，你的丈夫会回心转意的。”他伸出手：“祝你好运！”

她也伸手与他相握：“谢谢！我相信自己，也相信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