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一直以为生命的终结虽然有无数形式,但每一种都是彻底的终结,时常为生命的脆弱和短暂感到深深的悲哀。总觉得一个生命无论身躯庞大而或瘦小,力量强或弱,学识丰富或寡陋,容颜美丽绝伦而或平凡丑陋,总有一天都转眼成空,归于尘埃。
2008年1月26日,面对一场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的大雪,心,一次次被剧烈的撞击,原来,有些东西不是我们所想的。有的东西在其依附的生命体消失后还能留存下来,比如名声,比如文字,比如思想,比如……因为他们,生命才得以走得更远,才更有意义。
雪,其实是从月中就开始下了,只是雨里夹杂些许雪珠,像个羞答答的新妇,总在夜晚露一下面,所以天放亮的时候,便找不见他们的踪迹了。偶尔一次在上班途中,见路边草地上有薄薄一层雪,停下脚步看了很久。草是发了黄的,白白的雪盖着黄黄的草,那感觉很陌生。接着的几天,一直是在对雪的盼望中度过,气象小姐天天温柔地提醒这个城市即将有暴雪。这个消息除了让我为蜗居做好准备好,还多了一份欣欣然。
我是生于夏天。母亲说,生我的那年是几十年少见的大热。母亲除了没日没夜的精心照看我,就时时唠叨:丫头可有福了,大热必有大寒,咱丫头一出生就有大雪看了。
生在江南,看雪是奢侈的向往。后来母亲告诉我说,那年的冬天,雪出奇的大,鹅毛般的,一片一片,不停地从天上落下,天空像是一个布袋被撕开了个口子。
今天站在阳台,望着窗外纷飞的雪片,我问母亲:是这个样子吗?母亲兴奋得忙不迭点头:是的是的,就是这样子的。和母亲搬了凳子,一起坐下静静看雪。
雪,自月中以来第一次大方地接受我们的注视。一片一片,兀自飘落,有斜风吹过,便无声地随之舞蹈,悠悠地飘着,轻轻地旋进大地的怀抱。
“为什么雪在半空里舞得那么美,最后还是要回到大地的怀抱呢?”这样问母亲。母亲睁大了眼睛盯着我,反问:“不到那里到哪里呢?”是啊,到哪里呢?猛然醒了。想起了一句:谁剪轻琼做物华,春绕天涯,水绕天涯。是不是真的有一个仙女,真的有一双神手,在轻轻地撒花?那这纷纷扬扬的雪,可是天使笑洒的泪?
j发了短信来,说他的城市也遭遇了三十年未见的暴雪。雪从他看我回去的那天一直下到现在。他已经用了很多的盆,在窗台上接雪,说是要攒着,等来年用雪水为我泡一杯正宗的普洱茶。哈哈笑过后的一刻,我情愿相信2008年的这场雪,是天使笑撒的花,是天使幸福的泪。
母亲依旧为瑞雪兆丰年兴奋着。虽然她不必为柴米油盐菜蔬担忧,但母亲的心里是有着强烈的土地情结。我一直没搞清,当年母亲为什么拒绝跟外公去人人向往的重庆,情愿选择随年幼的舅舅孤独地生活。年少的舅舅在长征前的那个冬天无奈下把母亲送了人。十多年后,母亲在一个大雪天成了父亲的媳妇,又是在大雪天送走了父亲,开始了寡居生活,一个人风里雨里把我们兄妹五个抚养长大。
母亲之于雪,不似我们于雪。我爱雪,说到底多少还有点附庸风雅的意味,有点风花雪月的无病呻吟。而母亲絮絮述说的是:来年一定是个好年啊,你看雪这么大,这么好!你们可有福了,赶上这么个好年头,不下雪就够可以的了。
我一心看雪,除了嗯啊应付一下,没有细品母亲的深意。时光匆匆地从指缝间流逝的时候,我们很少有心去梳理情绪,也很难安静下来看看走过的路,回忆唱过的歌,思量爱过的人。倒是母亲,始终保持一颗淡定从容的心,感受着我无暇感受的这个年代这种生活的美好。就像眼前的这场雪,在我眼里的美和在母亲眼里的美是绝对不一样的。
母亲说,这雪到了地上,开始滋润土地,为开春打了好基础。因为冬天下了一场大雪,田地上就像盖上了一床大棉被一样,地里热量不易散发,越冬作物质不会冻坏。另外,雪水融化渗透到泥土里,越冬虫卵大部发就会被冻死,明年的害虫相对减少,有利于农作物生长。母亲出生书香门第,却因为外公的离家出走,读书不多。读书不多的母亲,话很朴实。积累、培养、萌生希望,这是我从母亲话里得出的总结,也是这场大雪带来的思考。
也许人生亦如此,只要用心努力,细心积累,终有收获。当寂静与清冷收敛所有的张扬,“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白”。世界悄然银装素裹时,便有数枝寒梅暗香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飘雪的纯净里,牵了母亲的手,缓缓地在雪地上走,走了一会,母亲说:你自己管自己走吧,妈妈老了,走不动了。我欢快地向前跑了一阵,回头看雪地上两行深深浅浅的脚印,雪地里鬓边已生有白发的母亲,正满脸欢笑,深情地注视着我。恍惚间,那些深浅不一的脚印已然链接住了远方,衔接住了三十年前那一大一小的脚印。那一刻突然感觉到母亲其实就是一场瑞雪,而我就是母亲的希望,此刻我正带着母亲走向我美好的明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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