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一］青春之歌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唐·元稹《离思》

【一】

我讨厌去上学，讨厌见到老师，更讨厌见到班上那些垃圾的同学。那个父亲做着局长的胖子，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给我改诨名——他叫我“假小子。”

他说我长得比女生还水灵，他还说我没长胡子。看大家脖子上都开始有了瘤状突起，一个个唇上渐渐有了若有若无的一层茸毛，我也怀疑是不是自己有问题。谁让我一个男孩子家，偏偏长得齿白唇红、细皮嫩肉的。可我天生就这幅模样，我总不能怨父母吧……

我一个人在路上溜达着，突然看见了倩姐姐——她是租住在我家楼下的房客，平素待我就像亲弟弟一样。她一袭白色的长裙在我前面飘荡，露出一个很好看的背影。我不由自主地跟在她背后，亦步亦趋。

在转弯的时地方，她终于注意到了我。“小晓，怎么还不去上学？去迟了老师要罚的。”我不吭声。她微笑着，亲切地抚摸了一下我的头说：“快去吧——姐姐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她的样子很美，看着特舒服，她的声音总是那么好听，如同画眉鸟的歌唱。我喜滋滋地往学校跑去。

班主任——我们的物理老师早已立在教室门口，横眉冷对。他威严的目光从眼镜片子后面投射过来，刀子一样地刺在我的身上：“又是你来的最迟！”我脖子一缩，僵立在那儿。可他也没有再批评我。我如遇大赦，侧着身子从旁边钻了进去……

【二】

我背着一大堆作业，疲惫的回到家里。父亲依旧在单位，母亲照例留下纸条，说她忙生意去了，饭菜在锅里热着，让我吃完饭赶紧写作业。

他们老说自己忙，一个忙着应酬，一个忙着挣钱，经常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用我们班主任的话说，我这叫“留守儿童。”管它留守不留守，我乐得自在，没有了母亲没完没了地唠叨，没有了父亲严厉的威吓，我的日子真的很惬意。

我胡乱吃了几口饭，正准备上网玩一阵游戏，这才发现电脑已经设了密码，根本打不开。我靠！根本拿我当外人吗。我在屋里上蹿下跳，如热锅上的蚂蚁……我不得已打开电视，虽是些无聊的肥皂剧，我却看得津津有味。这时，我突然发现床头柜半开半合，隐隐露出一角东西。打开来看时，却是一张碟片，没有任何标识。是什么呢？我好奇地把它放进dvd机子里，按下播放键……画面上闪烁着一行行外文，不一会儿跳出一个妖艳的女子，浑身赤luo着，在屏幕上搔首弄姿，摆出各种恶心的样子……不知怎么，又突然多了一个俊俏的男子，和女人纠缠在一起……我屏住呼吸，看得脸颊绯红，耳热心跳……我的身体在一点点地膨胀，心里隐隐升腾起一股莫名的冲动……这时，外边响起了蹬蹬的脚步声，我慌忙拿出碟片，关了机子。

是倩姐姐回来了，我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倩姐姐在下面喊：“小晓，下来，看姐姐给你带什么了。”

看到倩姐姐，我如遇到救星，这才记起还有许多作业要做。我按捺住心中的骚动，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背着书包下了楼。

倩姐姐老远就捧出一大包吃的东西，有香辣鸡翅，麻辣鸭脖子——都是我平时爱吃的。她比我母亲还了解我的脾性。我心里涌起一股激动，啃着满嘴麻辣的东西，我的喉头却有了咸涩的味道。

【三】

快一年了，自从倩姐姐成为我家房客，她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就像我的亲姐姐。“这东西很贵的，怎好意思花你很多钱？”我说着，坚持要给她钱。她死活不肯收，说今天赚了外快，是专门请我的。

倩姐姐是学美术的，读的是师范。她来自一个偏远的小县城，为了上大学没少花钱，所以她每天要兼几份家教，补贴生活费。

今天就数物理老师布置的作业最多，可我一个也不会。话说回来，你还真得佩服这些出题人的水平之高，每一个角角落落的知识点都不放过！

“姐姐，问你一个问题，什么是万有引力定律。”我拿出课堂上经常用来作弄老师的问题，一本正经地向她请教。

“是英国科学家牛顿发现的呀。”

“你的回答不正确。”我憋住笑，“万有引力定律就是——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一个女人同时在心里与他产生共鸣。”

倩姐姐羞红了脸。“小孩子家家地，哪来这些歪门子邪道理。”

“不小了——该长的都长了。”这是我最喜欢的电影《烈火金刚》里，葛优扮演的刁士贵最经典的一句台词。这话一出口，倩姐姐笑弯了腰。倩姐姐刮着我的鼻梁说：“你呀，你——羞不羞——”

倩姐姐给我耐心地讲解习题，一遍又一遍。我其实还是不得要领，但看她那认真的样子，想想她也忙碌了一天了，心有不忍，就假装说我明白了。我不做或者做错了大不了让老师训一通，反正这年头的老师对我们这些顽劣的学生已经是无可奈何了……

“小晓，你马上要升初三了，可要好好学呀！”“那是自然，姐姐你是我学习的好榜样。”我嬉皮笑脸地说。

我心里清楚，我们那个班虽说有重点班之名，但有许多关系户——包括我自己就是又花钱又托人情才进去的。可自从局长的公子来了后，班上的混子已形成了团伙，班主任、任课老师个个都是忍气吞声，学校也视若无睹。那胖子被一伙人捧得如同大腕明星，整日里横行霸道，不可一世……有一个新来的老师不知深浅，一句话说得稍微重了，胖子就跳将起来，指着老师的鼻子说：“你丫的，我让你下课——你信不信？”过了不久，那老师真被发配到乡下去了。于是一伙人将胖子奉若神明，他说话比我们班头还管用！你说我在这样的班上会有什么指望，我不与他们随波逐流就不错了……

“姐姐，师范是不是毕业后就注定要当老师？”“基本上是。”“那你也就是美术老师了。”“是呀，怎么了？”“千万不要当老师，我们老师都说了，他下辈子讨口要饭也不当老师了……”我说到这，突然感觉不妥，忙住了嘴。

倩姐姐神色顿时黯淡下去，她说她马上也要毕业了，她要赶紧找工作，她不想回去……

【四】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一个人迷失在无边的森林里，天边若有若无的星星如同鬼魅的眼睛，荒凉萧瑟的大地如同恶魔的屠场。我放眼望去，看不到一个人影，听不到一丝声响。独自在山林间穿行，我的心里不免有些恐慌……我呼喊，呼喊着父母喊着老师的名字，可我的声音仿佛撞击在铜墙铁壁上，又被硬生生地弹了回来。我要狂奔，我要逃跑，可脚下的土地如同浓稠的浆糊粘滞着我的双脚，地上的杂草藤蔓像章鱼挥舞的臂膊，向我卷了过来……完了，完了，我心里说，绝望的声音哑在我的喉咙里，等待着无边的恐惧将我吞没……

“小晓，不要怕，有姐姐在。”我听见了倩姐姐的声音，顿时感受到了希望，前面突然云开雾散，现出一条宽阔大道，倩姐姐身着一袭白色长裙亭亭玉立在前方，温暖的太阳穿透她薄薄的纱衣，洒下阳光万丈。黑暗不见了，森林不见了，远处青山隐隐，眼底是一汪绿水，岸边奇花争艳，异香扑鼻。倩姐姐牵着我的手来到河边，她弯下腰，掬起一捧清水，在水里，我看见了一个美丽的影子在波光中荡漾……

她的衣服神奇地飘落，我还没来得及欣赏那光滑柔嫩的胴体，她就鱼一样地溜进了水里……“来呀，过来呀，到姐姐这边来！”她笑着向我招手。我的心中升起一股冲动，一种希翼，我的眼前闪过一幕幕男女赤luo纠缠的画面，我也像他们一样迫不及待的扑了过去……我扑向那片阳光中，我恨不得醉倒在那片白花花的光晕里∮。可下去之后才发现水很深，倩姐姐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我深陷在一片汪洋中……

醒来时，我才发现身下水汪汪的一片，“糟糕了，尿床了！”我心里很疑惑——我可是好多年都不曾有过这毛病了。我把被子盖的严严实实的，这才猫一样的溜出门去。

然而，每天晚上，我都会重温那美妙的梦境。我沉浸于那碟片的真实影像和梦的虚幻记忆里，不分白天黑夜，上课经常打盹，晚上却辗转难眠。母亲没有注意到我的精神越来越萎靡，倒是父亲，发现了那盘碟片不在原来的位置，这才恍然大悟。“你小子，一天都研究啥呢？”

【五】

倩姐姐越来越忙了，经常看她行色匆匆地影子一样飘过，我的心里就波澜起伏。我从来没有过这么挂念她。一天不见到她，我就坐卧不宁。

我喜欢她楚楚动人的模样，她窄窄的腰肢如杨柳凌风，一头瀑布似的长发也随着那节奏风生水起，细细的高跟鞋欢快地敲打着地面，每一个点子都敲打在我的心里……我喜欢她的声音，软语款款，莺歌阵阵，三春丝雨一般滋润我的脾胃，浸透了我的肺腑。

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了，我开始留意她的行踪，那次有一个帅帅的小伙子在路边上问我倩倩是住这儿吗？看见他手中捧着一束鲜艳的红玫瑰，我生平第一次撒了个谎，我随口说出了一个完全相反的地方。没想到这家伙还真执着，不一会儿又站在了我家门前。那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安，没有认真听一节课。下午放学的时候，那小伙子还在，手里捧着鲜花呆呆地立在台阶上。看他吃了闭门羹，我竟然有种兴灾乐祸的感觉。

我的心里一直惦记着楼下的动静。那可怜的帅哥在门口立着小心地告着饶。看样子倩姐姐并不想见他——始终没有开门。直到暮色低垂，小伙子才把花放在窗台上，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倩姐姐的屋里一直亮着灯。我忍不住想去安慰她。我敲开门，看见她无声力地跌倒在床上，脸上挂满了泪痕。

“姐姐？怎么了？”我问。

她痛苦地摇摇头。半响，又问道：“他走了么？”

“谁？他——是你的男朋友么？”这次她点头了。

我说他早走了。我看见她两只摄人魂魄的眼睛顿时失去了光彩，有晶莹的泪珠滚滚而下。

“给姐姐帮个忙好么，给姐姐买盒烟来。”我如奉了圣旨，乐颠颠地跑了出去，我不仅买了烟，还买了几瓶啤酒。我看着她点燃一支，娴熟的吸了一口。我也禁不住衔了一支在嘴上。

“小晓，你不可以的，你还小。”

我说：“我抽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再说，你女孩子都可以，为何我不可以？”倩姐姐不再反对。于是我们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一瓶又一瓶喝酒。

倩姐姐酩酊大醉，醉了的她哭倒在地上。“我不能爱他，我不想回到那穷山沟里去，我要留在这城市里……”

一连几天，巷子里都闪现着那位帅哥手捧鲜花的身影，可打那以后，他都没有再见过倩姐姐的面。

我有些同情他了，因为他告诉我他们相爱三年了。马上要毕业了，他已经在老家的一所中学联系好了工作，可她却不愿意和跟他一块回去……小伙子在我面前哭成了泪人。

“你找不到她的，”我说：“她最近都不可能回来！”小伙子带着满腹惆怅，摇摇晃晃地去了。

【六】

倩姐姐告诉我，她要出去一阵子，让我每天把她的屋子照应着，白天打开晒晒太阳，晚上关好窗户。

我喜欢她的屋子，充满温馨的气息。我坐她坐过的凳子，躺她躺过的小床，那里软软的，弥漫着一股独特的芳香，我想像着她斜斜地靠在枕上，一副慵懒的样子，我查看每一个角落，捕捉她熟悉的影子……当然，在那熟悉的氛围里，我一遍又一遍地演绎和她的故事——那是永远不可告人的秘密！倩姐姐到底哪去了呢？好久没有看见她，我有些替她担心起来。

这天放罢学，我就朝家里飞奔！在一个路口，我突然看见了那飞扬的裙裾——那再熟悉不过的白色连衣裙，紧紧地偎依着一个胖胖的老头子。看他们那亲密的样子，我的嗓子哑了。我还没来得及喊她，她就跟着男人上了一辆小车，绝尘而去。我跟在车后面一路狂奔，在一个金碧辉煌的大酒店前，车子停下了。隔着公路和人流，我看见胖子搂着她的腰昂首阔步地进去了。我在街对面木然而立，直到华灯初上，看着那灯火辉煌的所在，进进出出的男男女女，或勾肩搭背，或手牵着手，就是没有她的身影。孤单的街头，我凝冻成一尊雕塑，任凭泪水倾泻而下。看着眼前明明灭灭的街灯，我突然发现失去了方向……

【七】

第二天，在学校发生了许多不愉快的事。

先是物理老师检查作业，我一个字都没有动，老师很生气，让我站起来接受提问，其实问题很简单，只要我答出来就可以坐下，可我不愿开口。“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说。这次班头震怒了，他一拍桌子，让我滚到教室后面去。我也拍了桌子，并且把课本扔得满教室都是。最后，我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嚎啕大哭。把班头倒吓了一跳，慌忙派了几个学生过来安慰我。我懒得理他们，伏在案上，抱头痛哭。

下午，我一来到学校，就见胖子在我背后挤眉弄眼，与旁边的人窃窃私语。

“我说这家伙不像男人嘛！嘻嘻，比女人还爱哭。”胖子说。

“你他妈才不是男人呢！”我吼道。

“我妈当然不是男人，我说你是女人你就是女人！有胆子让大家验一验！”胖子笑着，回头一招手,背后几个大个子一拥而上。

眼看他们就要来解我的裤子。我不知哪来的力气，奋力甩开为首的一个，顺手抄起一只凳子。

“快呀！快呀！赶紧按住他——”胖子还在大声吆喝着，我的凳子已经拍在了他那得意洋洋的脸上。

好在我的胳膊被人架了一下，打的不是很有力。胖子几乎惊呆了。我等待着他扑过来，可他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哭了起来。事情很快捅到了学校，校长、各个大大小小的领导、班主任几乎同时到位。他们一边对我口诛笔伐，一边极力地劝慰着胖子。

我的父亲也被传到了学校。“这孩子性格孤僻，不善沟通，叛逆心理很强，还有暴力倾向，估计有心理障碍——建议你们最好去看看医生！”老师如是说。

父亲默默地牵着我的手回了家。他和母亲商量着，还真的准备送我去看心理医生。

“我不去！他们才有病呢！你们全都有病！”我咆哮着。

【八】

我成天呆在家里。我发誓今生再也不踏进校门一步。父母好说歹说，都不能改变我的决心……

“倩倩，你可回来了，快帮我们劝劝小晓。”母亲对着楼下喊。

倩姐姐突然回来了，她的神情有些疲惫，衣服上散落着酒痕……看到眼前浓妆艳抹的她，我悲哀的发现——那个清纯可爱的倩姐姐可能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她问我：“小晓，你怎么不去上学呀？”

“我不想上学了！”我说。

“你一个小孩子，不上学能干什么？”“我不是小孩子，我是一个男人。”

“对对对！你是小男人，你还这么小，怎能不求上进，还是要多学点知识。”我不言语。只是躲在她的小屋里，陪她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她喋喋不休地诉说上学的诸多好处。“你必须去上学，才会学得更多的生存技能，才能找到更好的工作……因为你年轻，所以你必须去奋斗……你只有好好学习，将来才能考个好大学……”

她越来越像我的母亲了。“念书有个屁用，”我说，“考上大学又有个屁用，像你么——去年全国五百万大学毕业生，不还有一百万没找到工作吗？”

我无所顾忌地发泄着心中的愤懑和压抑，没有注意到倩姐姐已经变了脸色，她扑倒在床上，无声地啜泣……

我慌了神，走过去拉她，试图安慰她。她甩开我的手，哭得更伤心了……

【九】

倩姐姐突然走了，永远不再回来。走的时候，没有跟我打招呼。母亲说她偿清了所有房租，临走的时候还一再叮咛让我好好学习！

不久，我就转学到一所新的学校。开学第一天，我收到了一封信，那一行娟秀的小字让我眼前一亮：

小晓，原谅姐姐不辞而别。我是没有勇气再见你！姐姐应该感谢你，是你那句话使我猛然警醒，让我重新拾回了自尊。姐姐跟你说实话，我一直没有在城里找到合适的工作，为了生存，我几乎什么都干过。但是现在，我知道了，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考研，继续学习。

人生是复杂的，社会是残酷的，但是我们必须去奋斗——因为我们年轻。听姐姐一句话，莫要辜负了大好的青春……愿你现在有一个好的开始，将来也会有一个好的前程……

泪水又一次在我心中肆虐，但这次我没有流一滴眼泪！

（附记：作品中设置了两条线索，明的是“小晓”，暗的是“倩姐姐”。共同的青春，共同的迷惑，共同的渴望，共同的追求，共同的岁月与共同的奋斗！但愿这曲青春之歌，能赢得你的共鸣！）

-全文完-